油画毫不心疼。
莱尼挂在墙壁上的装饰品是一幅幅精细的人体器官彩色图片,这些都是小叔海因里希普法伊弗为她搞来的。他在卫生局当办公室职员,分管教材和资料。“我虽然并不完全问心无愧”(海普法伊弗语),他仍把那些被淘汰的旧挂图带给莱尼。为了符合财会手续,普法伊弗付出少量费用买下这些被淘汰的挂图;由于他还“经管”购置新挂图,因此有时莱尼也能通过他直接向生产厂家购买张把新挂图,当然是她自己掏(不宽裕的)腰包。对旧挂图修补,她自己动手进行:用肥皂液或汽油细心擦去污垢,用黑色石墨笔描粗线条,再用她儿子小时候用剩的一盒廉价水彩颜料给画面上色。
一只人眼的精确放大挂图是她最心爱的,悬挂在她的钢琴上方(为了赎回这架已被抵押多次的钢琴,不让它被执法人员搬走,莱尼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向她父母生前的老相识乞哀告怜,向她的三房客预收房租,向她的小叔海因里希借钱,更多的则是去找老霍伊泽。他表面上像一家人似的亲热态度使莱尼感到不是滋味。根据三个最可靠的证人玛格蕾特马尔娅和洛蒂的说法,她甚至声称:为了这架钢琴,她愿意“去卖笑”———对莱尼来说这是极为大胆的表态)。诸如人体内脏这种被认为不那么重要的器官的挂图,莱尼房间的墙上也装饰着,甚至还有精确阐明其全部功能的人体生殖器官放大平面图,早在色情神学推广它们之前很久,这些图片就已挂在莱尼的家里了。莱尼和马尔娅当年曾为这些挂图进行过激烈争论,马尔娅认为它们有伤风化,但莱尼始终态度强硬,坚持己见。考虑到迟早总要谈到莱尼同形而上学的关系,这里一开始应先说明:莱尼对形而上学一点也不感到困难。她同圣母马利亚关系亲密,天天几乎都在电视屏幕上看到她,每次都感到意外,原来圣母马利亚也是一个金发女人,已远远不是人们所希望的那种年龄了。这种会见都是默默进行的,一般都是在深夜,左邻右舍均已进入梦乡,其他电视节目结束播放的信号(包括荷兰的)。莱尼和圣母马利亚只是彼此含笑对视,仅此而已。如果有那么一天,电视节目结束后把圣母马利亚的儿子在荧屏上介绍给她,她也决不会感到奇怪甚或吃惊。是否她真在盼望有这么一天,笔者就不得而知了。当他现在获悉种种情况之后,莱尼如果真在盼望有这么一天,他是不会感到奇怪的。莱尼熟悉两种祷告:主祷文和万福马利亚。她有时喃喃背诵,此外还做一些断断续续念珠祷告。她没有祈祷书,不上教堂,相信宇宙间有“生灵”(莱尼语)。
在多多少少不够完备地介绍莱尼的学历之前,先来将她的书橱看一看。书橱内的书积满了灰尘,其中大部分书是她父亲一次购进的。这些藏书如同那些油画一样,但至少未被抄走。此外,还有一批连续几年完整无缺的(天主教)教会主办的插图月刊,莱尼有时翻翻。这些杂志———珍贵的古籍———之所以能幸存下来,完全是由于执达员被它不起眼的外表,无知蒙蔽了。可惜一九一六年至一九四○年的全套《高原》杂志,以及莱尼母亲收藏的叶芝诗集未能逃过执达员的注意。细心一些的观察者,如长年给藏书拂尘掸灰的马尔娅范多尔恩,或是战时长期作为莱尼第二号知心好友的洛蒂霍伊泽,却在这个青春艺术风格的书橱里发现了七八本惊人的作品:布莱希特、荷尔德林和特拉克尔的诗集,卡夫卡和克莱斯特的两本散文集,托尔斯泰的两部小说(《复话》和《安娜卡列尼娜》)。
这七八部作品都翻得破旧不堪了,被人以最尊敬、最讨作者喜欢的方式,以至于一再用种种粘合剂和透明胶带不大在行地在一起拼凑着,有的干脆用橡皮筋套在一起。有人提出把这些作家的作品的新版本送给她(圣诞节、生日、命名日等),莱尼总是断然拒绝,台面几乎使人下不了。笔者在这里超越自己的权限插一句:他深信不疑,如果贝克特的小说集在莱尼的文学顾问对她还有影响时就已出版,或者为这位顾问所了解的话,莱尼同样也会把它放进书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