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肯定会被人家错当成风流老太太,可能会被糟蹋。她也没有资格参加教区的舞会,因为她从十四岁起就再也不上了教堂。假如除了大概至死都和跳舞无缘的玛格蕾特以外,她还能找到其他从年轻时就认识的朋友,她很有可能冒失地去参加某种脱衣舞会或交换伴侣舞会(尽管她自己没有伴侣),并且会第四次在她一生中脸红:莱尼一生中迄今已红过三次脸。那么莱尼怎么办呢?她就一个人跳,有时穿得很少,在卧室兼起居室里跳,有时甚至将衣服脱光,在浴室里对着那面讨人喜欢的镜子跳。偶尔她跳舞的时候被别人看见,甚或有不速之客来访,这对她的名声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处。她有一次,同她的房客、过早秃顶的法院推事埃里希克普勒跳起舞来。这位老兄如果不是过于鲁莽,动手动脚起来,莱尼险些脸红。她反正不得不请他搬家,因为他———并非不明智,更不是缺乏本能———发现莱尼是极富有性感的,自从那次“即兴跳舞”(莱尼语)以来,在她的房门口每天晚上都苦苦哀求。(那次他前来交房租,正遇上莱尼在听舞曲,便和她跳起舞来)。莱尼不答应他,因为她不喜欢他,从此以后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住下的克普勒就心怀叵测,把风言风语到处传播,常常跑到那家即将被淘汰的小铺子去找老板娘窃窃私语,无中生有地编造他与莱尼胡搞的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把那个老板娘———一个冷若冰霜的漂亮女人,白天丈夫不在家(他在一家汽车厂工作)———挑逗得心荡神驰。她把这位后来当上司法顾问的秃顶推事拉进屋里尽情耍弄了一番。这个女人名叫克特佩施特,二十八岁。她也是最起劲地议论莱尼、败坏她名声的人,虽然她自己通过她丈夫的介绍,趁博览会期间大批男宾拥进该市时在一家夜总会跳“博览会脱衣舞”挣大钱,并让一个嗲声嗲气的报幕员在演出前宣布:她的表演所引起的冲动,她愿意充分满足。
莱尼近来偶尔有机会跳舞。她现在根据某些经验只把房子租给已婚夫妇和外籍工人,例如她以优惠价格把两间屋子租给一对可爱的年轻夫妇———为简便起见,我们就叫他们汉斯和格蕾特———这是把他们的经济状况考虑到了!正是这个汉斯和这个格蕾特,在与莱尼一起聆听舞曲时,正确地解释了莱尼外表和内心的有节奏的抽搐,莱尼有时就这样和他们跳一次“规矩的舞”甚至汉斯和格蕾特有时试图谨慎地给莱尼分析她的情况,劝她把衣着现代化,将发式改变一下,还劝她找个情人。
“莱尼,你只要稍许打起精神,穿上一件时髦的粉色连衣裙,给你漂亮的腿套上一双时髦的丝袜,你马上就会发现你还是多么富有吸引力。”莱尼听了只是摇摇头,她遭受太重了的伤害。
她再也不去那家食品店了,请格蕾特帮她把东西买回,汉斯则替她每天清早跑面包铺,赶在上班前(他是道路工程局技术员,格蕾特是美容师,愿为莱尼免费服务,但至今莱尼没有答应)给她买来必不可少的两个新鲜小面包。这两个面包对于莱尼来说比别人的什么圣餐都重要。
当然莱尼的壁挂不全是生物挂图。她在墙上也挂了一些照片,主要是死者的照片。有一张照片是一九四三年四十一岁时去世的母亲生前照的,照片上是一个面带病容的妇人,头发斑白稀疏,一双大眼睛,一条毛毯在身上裹着,坐在莱茵河畔赫泽尔一个码头附近的长凳上,码头上标着那个地名,背景是修道院的围墙。看得出来,莱尼的母亲冷得发抖,目光呆滞得异乎寻常,在不很精神的脸上,嘴唇却又意外地显得坚实。从她的神情来看,她是不想再活了。那可真为难,要猜她有多大年龄,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一个身患隐疾、未老先衰的三十岁上下的少妇呢,还是一个风韵犹存的纤弱的六旬老妪?在这张照片上莱尼的母亲面带笑容,虽不勉强,却有点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