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讲了一些不该讲的话。”
时代一惊:“台长您什么意思?”
台长把手一摆说:“你也不要装糊涂。台里对你是很重视的,上一次学习,本来你不够格,也让你去了,你要把握好自己,不要走错了路。”
时代的心里泛起一股强大的不安。台长严肃得近乎刻薄,时代无从解释,心慌慌地起身告辞。
时代大大小小的不如意就是从那次谈话后开始的。
首先是还是宿舍的问题,老周说:“局里规定值班室一定要安排人值班,不能做为个人宿舍。上次我已说过这事了,不知你有没有找好房子?”
时代说:“什么时候得搬?”
老周想了想说:“最好就这一两天,我们一安排轮流值班,就有人会住进来的。”
就在时代为找房子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老周又找到了她,这一次老周说:“雨辰走了,她这个空一时半会儿还填不上,台里决定这段时间让你来播早新闻。早新闻是直播,每天早上七点,你得六点钟来看稿,这可马虎不得。”
时代一听头都大了:“我从来没播过新闻。”
老周笑笑:“不是才送你去学习的吗?”
时代说:“我每晚十点才下节目呢,马上又不住在台里了,早上不一定赶得及。”
老周迟疑了一下,说:“我也没办法,有困难你自己克服克服。”
时代一听,不再有任何争辩的兴趣,低着头回到了办公室。
本来想打电话和远程商量商量,但电话拿起来又放下了,远程能有什么办法呢,房子的事就够他烦的了。只能是安慰。但时代现在要的可不仅仅是安慰。时代觉得自己的近况象一首软绵绵的情歌,找不到一小段可以让精神振奋起来的音节。还是先把住的地方解决了再说吧,要不明天就真要睡大街上去了。
远程打来电话,说是西效有个小平房,十平米左右,八十块钱一个月,就是地方偏了一点,有点不安全,光线不怎么好,只能在房间里做饭,问时代愿不愿意。
时代没好气地说:“你说呢?”
远程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腿都跑细了,才找到这一家,近的房子也不是没有,租金贵得离谱,一个平方三十元,不还价的。这不马上结婚吗,不存点钱怎么行
,我也不想让你吃苦,反正一结婚我就申请房子,我打听过了,象我这样条件的也是有希望的。”
时代只好说:“你作主吧,反正明天就得搬了。”
挂了电话就听到兰心从隔壁办公室传过来的尖锐的笑声,笑了又笑,笑了又笑。有点象神经病,但那种开心是不加掩饰的,时代恨不得割下她的舌头来,这个恶狠狠的念头把时代自己吓了一跳。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时代想,我怎么能让她遂心?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突然,寒风一吹,冬的翅膀就阴阴地遮住了城市的上空。忍气吞声早出晚归的时代对这一份曾经无限向往的工作厌倦到了极点。租来的小屋由于长期无人居住,不经意中总会散发出一股被岁月压得干而紧的霉味。时代就在那若有若无的霉味里做菜,炒一锅青菜,或是做一锅回锅肉,等着看远程狼吞虎咽地吃下它。这时,城市的上空总是流动着不同的电波,各种腔调的主持人用各种腔调报天气预报,请大家猜谜点歌或接无聊的热线电话。时代就想自己竟也是这无聊的人群中的一个,曾经固执的选择成为一个不能直视的可笑的伤口。时代开始渐渐地明白,直播室里柔曼的音乐和文学只能属于直播室,一个门窗紧闭常年不见阳光的地方。而阳光下,才是真正的生活,一个小小的主持人在话筒前永远无法说明白的真正的生活,它有血有肉有呼吸,嘲弄地看着你的无能为力和委屈求全。
冬的夜晚,时代开始习惯于在小小的单人床上和远程做那种的不彻底的游戏。远程总是激情满怀,用各种方式在时代的身上来来去去。他目光炯炯,粗糙的唇尖锐而胡乱地滑过时代疼痛的胸口。时代的脑子里就出现那个十四岁的发育不全的少女,一头细细黄黄的头发,她在一天放学后去厕所时发现了自己内裤上暗红的血迹,女孩吓得腿都软了,她以为自己会死去。那时也是冬天,女孩含着泪在没有树叶的大街上飞奔,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保守而呆板的母亲忘了给女儿上重要的一课,因此时代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深刻体验了死亡逼近时的恐惧。
远程象一个顽皮的孩子赖在时代的身上,发出压抑而兴奋的低喊,蓝色的夜在散着霉味的小屋里游移,窗外白花花的灯光给人一种就要天亮的错觉。面对远程的执拗,时代第一次束手无策,坚守的潮水就要退去。然而这里她看到了头顶上一根大而粗的木梁,因年代久远,木梁上有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小洞,象黑暗中老鼠不怀好意的偷窥的眼。时代莫名的一激灵,她说不。远程说你忍一忍,马上就好,女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但是时代坚决地说不,不!浪漫的夜里这一声声“不”显得是那么的不通人情。远程索然无味地翻下身来:“老这个样子干什么呢?”远程的不满是不加任何掩饰的。时代背过身去,心象是被浸在热水里,软了一小会儿,又慢慢地硬了起来。时代想远程是不会明白她的感觉的,时代想要的感觉不会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出现。
25岁的时代艰难地固守着一份少女的美好。她想她没有辜负母亲,母亲将所有床弟之欢贬得一钱不值,不就是为了这一点吗--结婚之前,是万万不可给男人骗的。男人有的是手段。母亲的话在这样的暗夜闪着哲人一样的光茫。
两个多月过去了。雨辰的位置一直找不到人来顶。时代的早新闻就这样无休无止地播了下去。听说明年的广告任务会更重了,没有广告,连工资也会扣掉百分之多少多少,大家聚在一起的话题多半都是电台有多没意思多没意思,风光了这几年,又该是穷途末路了。
时代还是有点怕见到台长,怕自己理直气壮的样子会让台长觉得不舒服,远远地见了,就象小时候见了老师一样想方设法地避开。电台的光环彻底消失的时候,时代想到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