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黑暗中埋伏着无数个脑袋,即使无数的窃窃私语弥漫空中如同疲倦的夜风在浩瀚的林叶上轻悄悄憩落,但你的心灵却在这里获得了自由漫步的静寂的广场,你看着舞台上浓缩的世界和岁月,你珠泪涟涟你吃吃发笑你无可奈何,你充分释放你自己。
那一天,演出一个与爱情有关的剧目,演员们如醉如痴,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动听得像说假话一样倾诉真心话,一个女人对着另一个女人动听得像倾诉真心话一样说着假话。我完全沉浸在舞台上虚构的人生故事与感叹之中。当帷幕低垂,灯光骤然亮起,四周纷乱的嘈杂声与涌动的人流把我从内心空间拉回剧场里时,我再一次看到我身边他那双专注而清澈的眼睛。
我说谢谢。
他也说谢谢。
然后我们一起往外走。随着缓慢而拥挤的人流我们挪着脚步。他的手臂放在我的身后以阻挡后边的人群对我的碰撞,那手臂不时地被人流涌到背部和腰上,我感受到轻柔而安全的触摸。走到门口,他接过我的外衣,从后边帮我穿上,这细微而自然的举动使我觉得那件外衣变得分外温馨。
从剧场到汽车站要经过一条极窄的楼群夹道。我来剧场的时候就发现了这狭小的通道潜藏着什么危险,当时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这种想像只是一掠而过。而从剧场出来时,夜色已经极为浓稠,月亮像一块破损的大石头只露出一角。于是,关于那个狭长的黑道的想像便把我完全地占领了。我提议,请他站在夹道口的这边,等我跑过去站在夹道口的另一边向他说再见,然后我们再分手。
他吃吃发笑。
“这么复杂干嘛?我送你过去。”
“不。”
“没关系没关系。”
“不用,我…真的不用。”
“怎么了,你?”
“我只是有点害怕…突然什么人…”
“噢,也包括我?”
“嗯…”“你真是个小姑娘。你需要我又害怕我。好吧,你先过去,然后喊一声我再过去。我送你回去。”
我愉快地接受了。
我一口气飞跑过去,像百米冲刺。身后是他伫立在原地的身影和目光。我刚跑到夹道的另一端就大声叫:“我过来了。”
那一边咚咚的脚步声才响起。
我们重新聚合后,他郑重地向我保证了我的安全。我觉得我信赖他。这种信赖来源于以前我们共同经历的那一次我在这里暂时不便透露的记忆。
我们一边走一边很勉强地回忆了一下那段往事。我告诉他我对于他那双眼睛存有了深刻的记忆,还有他的声音——大提琴从关闭的门窗里漫出的低柔之声。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对于我那一次的细枝末节,包括神态举止都记忆犹新。
“当时我就知道你不会再来。”他说。
我们在夜晚的人影凋零的街上慢走,远远近近地说这说那。
我们的话题落到刚才剧场的爱情剧上,我说我对男主角的一句台词有不同的看法。我说“肋骨说”是荒诞的,当初的亚当和夏娃以及未来的亚当和夏娃无论怎样亲密,他们毕竟都分别长着自己的脑袋,有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女人是独立的。
他表示同意。
我又说:“这也许是我没有信仰的缘故。”
五年前的时候,我对于爱情这一话题的向往就像对死亡这一话题的向往一样深挚。
在距我家的楼几十米的地方,我们分手了。
他的手轻轻抚了一下我的头发,说:“你说起话来像个大人。”他的重音落在“像”上边,那意思是说我其实不过是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