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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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猗纹对于大便的张扬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就连她以为可以争取到的基本群众罗大妈也没理睬她的争取。谁也没相信在一个孩子稍微过量的屎里藏有什么哲理。即使是真地消化不良、真地该吃焦三仙也无可非难,中国小孩儿谁没吃过焦三仙——神曲、麦芽、炒山楂。司猗纹经过酝酿的“亮屎”方案反而叫西屋的叶龙北看了笑话,确切地说是她栽在了他手里。原来她暴lou给他的是一派猥琐、小气和神经质,叶龙北那一连串的疯话倒成了无可反驳的真理:人和大便同等光明。若再zuo发挥,也许人还不如大便光明。
她不愿再去回忆那个由她酿成的“亮屎”场面,这回忆使她加倍憎恨叶龙北,是他将她bi1到了那zhong境地。他对她那毫不躲闪的打量如同窥透了她一样令她不悦,这是一zhong渗入骨髓的尖酸疼痛的不悦,它的延伸和发展便是仇恨。
一个女人对看透了她的男人的仇恨,正如同一个男人对看透了他的女人的仇恨,那几乎无法磨灭。
那“亮屎”的场面实际促成了她的灵魂被人审视,经受不起这审视的不是她的二外孙女小玮,而是她本人。司猗纹ju备审视自己的本领,但当她的灵魂承受不住各式各样的审视时,她就索xing对自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就把她的猥琐、斤斤计较和神经质变作对她那曾经有过的慷慨、大度的回味,从前她不是没有过那样的气度。
解放前夕,庄家的日子每况愈下,庄老太爷因了年岁和ti力经常卧病在床,而庄绍俭从不在经济上周济家里。司猗纹的小叔庄绍安虽然已从美国回来,在上海安家行医,庄老太爷却一时不愿向他发出求援的呼救,求援、呼救那是个失却了尊严的万不得已。司猗纹虽然一再动用早年从娘家分得的那点儿遗产,然而一个坐吃山空的局面仍然摆给了庄家。坐吃山空意味着你必须忍着心疼去吃你那些动产和不动产,吃你那些看见的看不见的收藏。细ruan、珠宝、名人字画乃至木tou、石tou。于是一个物质变jing1神、jing1神变物质的转化过程便开始形成。一张王石谷、张大千作为jing1神收藏价值可观,当它们一旦变作纯物质的糊口需要,也许只能换几斤白面。那些串胡同zuo“打鼓儿”生意的对此最ju慧眼,他们永远能准确判断出哪家主人正急不可待地企盼着这几斤白面。ti面人家最害怕的就是打鼓儿的在你门前的游走,那鼓声使他们相信,瘟疫正在附近liu行,又如同shen更半夜听见猫tou鹰欢笑着飞过你的屋ding。然而你每天还是在等待这瘟疫、这猫tou鹰的不期而至,因为这毕竟可以使你不必抛toulou面地捧着你的古瓷、玉qi四城奔跑。到tou来那些古玩玉qi商还是能从你的神情举止里断出你那坐吃山空的窘相儿,他们早已从人shen上磨炼了认人的火眼金睛。你这就不如悄悄地把那疒参人的鼓声引入你的院落。
丁妈总是扮演着这zhong“引鼓入院”的角色,她和司猗纹痛心地抱出那些将要出手的“家底儿”最后庄老太爷还痛心地献出了他的ji血石名章。
每逢这时,姑爸也会参与这zhong不公平的jiao易。她ji一嘴鸭一嘴地发表着议论,但那议论叫你很难弄清这是在向着外人还是向着嫂子。比如一件细mao(细mao:价值高的pimao。)就要成jiao出手时,因姑爸的一句话那细mao会再次掉价:一件成jiao的瓷qi已经摆进打鼓儿的筐里,也许姑爸的又一句多嘴能使那打鼓儿的突然改变主意,声称由于这东西的不真他不再收买。当然,这声称纯属要挟,真货毕竟是真货,然而由这要挟所引出的麻烦其结果总是那真货的再次掉价。你不妥协,打鼓的就会拂袖而去。司猗纹觉得这拂袖而去就是对庄家的大不敬,对庄家宅院的大不敬。可谁让姑爸出来发表这倒人胃口的议论呢。
“下次你就甭出面了,有我呢。”当一阵鼓声远去,司猗纹对小姑说。
“没有你,庄家那些宝贝还跟不了打鼓儿的哪!”姑爸抢白着嫂子,一个急转shen回了屋,把司猗纹扔在这座越来越空的院子里。
司猗纹无心再和姑爸争执,只有这时她心里才生出几分委屈。但这委屈又时时提醒着她,现在能够有勇气有力量直面这院子的还是她司猗纹。她才是这座空山的主人,她的儿女她的公公,包括眼前这个一开口就掉价的小姑,都是因了她的存在才得以像个正常人似的生存。面对这座空山,司猗纹有一副偏要和它厮守下去的xiong怀,这xiong怀使她打发走打鼓儿的,打发走小姑的一派胡言luan语,重新生出气力为这空山的振兴而绞尽脑zhi。
有一天丁妈提醒司猗纹,说东城都在买丰利洋行的gu票,gu票可以让死钱变活钱。丁妈还用她手tou那点儿少得可怜的积蓄买了两张呢。丁妈的提醒使司猗纹下决心让死钱变活钱,她一咬牙从银行取出仅有的ti己,加上她们近来由打鼓人shen上的获得,背着庄老太爷也买了丰利洋行的gu票。她所以背着庄老太爷是为了将来给他个出其不意,也许那将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时运好转。gu票给司猗纹的生活带来了新希望,谁知就在这希望之中北平解放了。
解放了,当到chu1都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时候,司猗纹入gu的洋行倒闭,老板不声不响地溜了。她想让庄老太爷让全家出其不意的那点新希望也随之一去不复返了。丰利洋行的倒闭使她的本利再无踪影,这zhong置人于死地的溜走使司猗纹不得不摆出一副要讨还血债的架势去找那老板的太太算账。她带领庄坦找到了那太太,先是眼泪汪汪地哭诉自己的chu1境,然后庄坦也眼泪汪汪地挎住司猗纹的胳膊,俨然一对遭了难的母亲和儿童。没有比母子一同哭泣的景象更叫人心酸的景象了,谁知那太太的哭泣比他们娘儿俩还要悲切。她说她还不如他们,因为那老板在逃走的同时也抛弃了她。这情形是司猗纹始料不及的,她不知所措了,出路只有一条:带着庄坦回家去忍气吞声。她们出门时碰见正进门的一位矮个中年男人,他告诉她们,他也买了丰利洋行的gu票,也有着和司猗纹同样的遭遇。他原本也是来登门大闹的,当他发现这里有比他更凄惨的妇女儿童,便打消了这念tou,只和司猗纹稍zuo打听就尾随他们母子出来,还用自己雇的洋车将他们送回家。在庄家门前,司猗纹再三谢过这先生的好意。人在危难中哪怕听见一句安wei话也会使你感激不已,更何况这先生是用自己花钱雇的车送他们回家呢。司猗纹忽然觉得送她回家的原本应该是庄绍俭,然而她只记得他“护送”过她一次,那便是婚礼之后从教堂的归来,如果那就是护送的话。
司猗纹坐在洋车里伤感着,却没有落下泪来。她不愿轻易在外人跟前落泪,特别是当着正在安wei自己的外人。分手时那中年男人与司猗纹寒暄了许多,他告诉司猗纹他叫朱吉开,在西城开一家文ju店,还告诉她他就住西城大木仓。司猗纹觉得如果此时她请朱吉开走进她那日渐空旷的宅院,朱吉开一定不会拒绝。但她没有请的意思,朱吉开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