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试验着、寻找着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使这意想不到的东西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原来几粒黑“高粱帽儿”就能拼成一只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的眼睛,你还得在不同颜色的高粱米中演变出嘴唇和腮红。眉眉都完成了。当这帧工艺品摆在眉眉和马小思面前时,她们为自己的劳动激动不已。
后来眉眉又扩展了自己的形象视野,她不仅描绘这个千篇一律的侧面像,她还描绘了各种应时的形象:半身的,整身的,举手的,走路的,夹伞的,大衣被海风掀起一角的…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原来她这描绘不是为了制成一件工艺品供人欣赏,这描绘只是为了描绘。虽然她没有意识到这描绘正锻炼着她的绘画才能,然而她的绘画才能就是在这描绘中被锻炼着。
纸自然是由大旗供给的,大旗总是把上好的、挺括平滑的印刷用纸带给她。他出其不意地把一沓厚厚的裁得四方四正的纸举到眉眉眼前说:“进口的,180克。”不然就:“保定水彩。”虽然眉眉并不了解这“进口180克”这“保定水彩”意味着什么,但她深知这纸在纸中一定非同小可。眉眉不仅锻炼了自己的绘画能力,也锻炼了对纸的认识。许多年后当她和同学坐在一起横眉冷对眼前的素描纸,用木炭、铅笔在纸上做着涂抹时,她还清楚地听见过那个声音:“进口的,180克”“保定水彩”有时候同学向她请教一个绘画中的纯技术问题,苏眉常说:“你是不是换一下纸,你不妨用一下保定水彩纸,它的吸水力要优于其他纸。180克进口卡纸太光…”
眉眉不太看重她的工艺品了。她一张张制作着,做完就漫不经心地放在一边。小玮替她保存起来,于是小玮经营的“商店”里又多了新商品,那是用晾衣服的竹夹夹在绳子上的镶嵌领袖像。遇到顾客来买时,她会客气地纠正她们:“不能说买,要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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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你在爸和妈的农场、在中学、在插队的乡下曾经完成过许多幅领袖像的绘制。
最初人们不相信一个黄毛丫头也能掌握这门如此超凡的技术,他们围观你的工作,从头至尾以“亲眼所见”证实了这并非虚构。你仍然从那颗痦子起笔你开始表演你所不认识的画圣吴道子了。你熟练地用直觉度量不同尺寸的画像与不同痦子的比例,假如一张2m×2保担淼耐废耩碜忧『玫扔谝豢糯罂圩樱那么1m×1保担淼耐废耩碜泳拖裥】圩右话愦蟆#0cm的像痦子好比葡萄干,30cm的像痦子又像高粱粒了——你所熟悉的高粱粒。你到处运用你的感觉你不仅学会了一丝不苟地起轮廓,你还熟知了颜料的功能。你深知怎样配制“红光满面”你深知怎样用颜色去表现“神采奕奕”——一些朱鳔、土红、枯黄加大白的配制。而痦子需要立体,那又完全是另外一种绘画感觉。这些常人所不具备的感觉却在你身上由浅入深地出现了,你常想这是一种功能一种远比常人发达的功能。虽然常人在这方面的功能不一定逊色于你但他们没有去试验,他们的感觉预先就拒绝了做这种尝试的设想,这种预先的拒绝使人永远无法知道自己。
数字和定义无法衡量出人的深处的一切可能性,磅秤只能显示出你骨肉的重量;而不同量级的举重什么抓举啦挺举啦只能告诉你你能承受多重,那是你的骨肉所能承受的重量一种外在的压力。每当你站在磅秤上量体重时你总觉得那数字于你是不真实的,你真正的重量磅秤无法衡量它没有办法。你真正的重量是什么也许是你筋骨皮肉之外的那部分没有重量的存在,是的也许它没有重量可你知道它有多轻?你站在磅秤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就仿佛呼之欲出,就仿佛吱吱叫着各寻着门路拼命挣脱开你的躯体逃遁这种不清不白的衡量。只有站在磅秤上你那种被分割被抽空的感觉才如此强烈你不是一个整体你的重量并不是你的血肉你总是很轻飘。深重的是那些无以捕捉的存在虽然它就在你的深处。
你就是我的深处苏眉。
我曾经这样以为,眉眉。我还曾以为我的深处是你但是错了,我对你的寻找其实是对我们共同的深处的寻找。高中时有一次我参加校运会的八百米比赛。我生平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跑步那八百米是一种分配,是文体委员对我的分配。我开始跑我跑得很难看,跑得没有章法没有技巧恶心想吐口干舌燥,但我居然跑完了最后一圈居然还得了个第三名。当我看见终点看见围在那里呐喊助威的同学时我累得差不多哭出来我几乎一步也迈不开了我想躺倒不干,但我毕竟冲过了终点我跪在地上腿很软。文体委员像搀扶英雄一样搀起我来我没昏,虽然跪下了但我没昏,我头脑很清楚我知道我是第三名不是最末一名,我庆幸像我这么个不热爱体育的笨蛋居然也为班里争了名次,我坚信再多一步我也迈不开了,我跪得很是时候我只有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