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的書畫,作為戰利品的一部分,因為蘇東坡的名氣甚至在世時已經傳到了塞外異族之邦。蘇東坡的手稿書畫中的精品,有一部分,敵人用車裝運到塞外,同時徽、欽二帝也隨車北擄,竟至客死番邦(當時徽宗已讓位于兒子欽宗)。蘇東坡遺留下的文物未遭毀滅者,也由收藏家運到了江南,始得以保存于天地之間。
蘇東坡業已去世,有關時政的感情衝動的爭鬥風暴也已過去,南宋的高宗皇帝坐在新都杭州,開始閱讀蘇東坡的遺著,尤其是他那有關國事的文章,越讀越敬佩他謀國之忠,越敬佩他的至剛大勇。為了追念蘇東坡,把蘇東坡的一個孫子蘇符賜封高官。所有這些舉動,都使蘇東坡身后的名氣地位達到巔峰。到孝宗乾道六年,賜他溢號文忠公,又踢太師官階。皇帝對他的天才寫照,至今仍不失為最好的贊詞。到今天,各種版本的蘇文忠公全集上的卷首,都印有皇帝的聖旨,和皇帝欽賜的序言。茲將封他為大師之位的那道聖旨轉錄于后:
敕。朕承絕學于百聖之后,探微言于六籍之中。將興起于斯文,愛緬懷于故老。雖儀刑之莫睹,尚簡策之可求。揭為儒者之宗,用錫帝師之寵。故禮部尚書端明殿學士贈資政殿學士溢文忠蘇武,養其氣以剛大,尊所聞而高明;博觀載籍之傳,幾海涵而地負;遠追正始之作,殆玉振而金聲;知言自況于孟打,論事肯卑于陸贊。方嘉括全盛,嘗膺特起之招;至熙宁紛更,乃陳長治之策。歎異人之間出,驚讒口之中傷。放狼嶺海,而如在朝廷;斟酌古今,而若斡造化。不可奪者燒然之節,莫之致者自然之名。經綸不究于生前,議論常公于身后。人傳元佑之學,家有眉山之書。朕三複遺編,久欽高躅。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時。君子之道暗而彰,是以論世。稅九原之可作,庶千載以聞風。惟而英爽之靈,服我衰衣之命。可特贈太師。餘如故。
由此觀之,蘇東坡在中國歷史上的特殊地位,一則是由于他對自己的主張原則,始終堅定而不移,二則是由于他詩文書畫藝術上的卓絕之美。他的人品道德構成了他名氣的骨幹,他的風格文章之美則構成了他精神之美的骨肉。我不相信我們會從內心愛慕一個品格低劣無恥的作家,他的文字再富有才華,也終歸無用。孝宗賜予《蘇東坡集》的序言就盛讚他浩然正氣的偉大,這種正氣就使他的作品不同于那些華麗柔靡之作,並且使他的名氣屹立如山,不可動搖。
但是,現代我們不要忘記蘇東坡主要是個詩人作家。他當然是以此得名的。他的詩文中有一種特質,實在難以言喻,經過翻譯成另一種文字后,當然更難以捉摸。傑作之所以成為傑作,就因為歷代的讀者都認為"好作品"就是那個樣子。歸根結底來說,文學上萬古不朽的美名,還是在于文學所給予讀者的快樂上,但誰又能說究竟怎樣才可以取悅讀者呢?使文學作品有別于一般作品,就在于在精神上取悅于人的聲韻、感情、風格而已。傑作之能使歷代人人愛讀,而不為短暫的文學風尚所掩沒,甚至曆久而彌新,必然具有一種我們稱之為發乎肺腑的"真純",就猶如寶石之不怕試驗,真金之不怕火煉。蘇東坡寫信給謝民師時說:"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論貴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