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讀的經典;考生的意見如與宰相的見解小有出入,便因之落第而有餘。最為人所厭恨者,是此《三經新義》是在兩年之內倉促編成的;此書之正式開始編纂是在神宗熙宁六年(一O七三)三月,由他的小兒子和一個政治走狗幫助之下編成,后兩年出版。這本急就章,就定為儒家思想的標準疏解,但每逢王安石對疏解有所改變,為應天下考生之需,新版本立即出現。考生人人知道,他們的前途是全系于能做這個修正本的應聲蟲與否而定。
這裏不討論王安石學問如何,蘇東坡覺得實在難以容忍,因為蘇東坡的學問勝過他實在太多。不過現在也可以提一提,王安石的字源學之荒唐可笑,簡直跟外行人一樣。在他的《三經新義》之外,在當代學人之中,大家最憤怒的事,就是王安石所引起的討論字源學的怪風氣。他的字源學,只是字的結構與來源的研究,不是用比較方法,而是憑個人的幻想。王安石相信這是獨得之秘,是對學術上不朽的貢獻,至老年時猶苦研不輟,成書二十五卷。西方的學者會了解,一旦學者任憑想像力縱情馳騁而不予以科學方法的限制,就是不用漢人的說經與清儒的樸學方法,那他寫二十五卷字源學真是易如反掌的事。若施用幻想,則這部《幻想字源學》一天可寫十部。像王安石這樣研究一個字構成的各種理由,為什麼一個字由某些偏旁組織起來就表示某種意義,那倒是容易而有趣。王安石的字源說有五十條左右流傳下來,都是供茶餘酒后的笑談。蘇東坡和王安石之間的許多笑話,都是以此等語源學為關鍵的。
蘇東坡喜用"反證論法"。中文裏有一個"鳩"字,是"九""鳥"合成。顯然"九"字是表音。王安石不管語音學的道理,只想從意義上找點趣談。一天,蘇東坡和他閒談時,忽然問王安石:"可是,為什麼鳩字由九鳥二字合成呢?"王安石語塞。蘇東坡說:"我能告訴你為什麼。詩經上有:
鳴鳩在桑,其子七兮。七隻小鳥加上父母兩個,不是九個嗎?"
"波"字是由"水"加"皮"而成,皮此一偏旁表音。這個"波"字觸動了王安石豐富的想像,他說"波"者"水"之"皮"也。一天蘇東坡遇見他,向他戲德道:"波若是水之皮,則滑就是水之骨了。"王安石違反中國字構成的基本原則。有時他割裂字根為二,再另與一個部首相接,像"富"字一例,真會使語言學家啼笑皆非的。
有些中國后代的學者,在西方集體主義的觀點上看,打算為王安石洗刷歷史上的污點,說他的觀念基本上符合現代的社會主義,打算這樣恢復他的名譽。在為王安石辯護的學者之中,中國現代一個偉大的學者梁啟超,便是其一。主張王安石的社會主義觀念為是為非,自無不可,但是他那社會主義的政權必須憑其政績去判斷才是。事實是,王安石使國家的壟斷,取私人的壟斷而代之,弄得小生意人失業;農人在無力付強迫的青苗貸款和利息之下,賣妻兒而逃亡,為他擔保的鄰居,或與之共同逃亡,或把財產典賣。縣鎮監獄有人滿之患,每一縣政府都有查封的抵押品和沒收的財產,法廳也訟案充斥。朝廷這樣失政之下,即使沒有外族侵入,任何朝代也會滅亡的。在神宗熙宁七年(一0七四),一道聖旨說商業停頓,百姓失業;過了兩年,另一道聖旨停止了青苗貸款,其中說很多百姓因無力歸還貸款而遭監禁鞭答。在哲宗元佑五年(一0九0),已是二十年左右之后,蘇東坡在設法挽救鄉間的經濟破產,請求政府歸還沒收的財產,寬免貧民的欠債,他的奏摺中說:
…藉納拘收產業,除已有人承買交業外,並特給還未足者,許貼納收贖,仍不限年,四方聞之,莫不鼓舞歌詠…以謂"某等自失業以來,父母妻子離散,轉在溝壑,久無所歸"。臣即看詳元初立法,本為興置市易以來,凡異時民間生財自養之道,一切收之公上。小民既無他業,不免與官中首尾膠固,以至供通物產,召保立限,增價出息,賒貸轉變,以苟趨目前之急。及至限滿,不能填償,又理一重息罰。歲月益久,遺欠愈多。科決監銅,以逮妻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