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時,牡丹的花季已過,可是暗示少女已嫁,今已生兒育女,則極明顯,並且在詠牡丹的一首詩裏也滑有理由用兩次求愛已遲那麼明顯的典故。為明白這兩個典故,要說明一下。在唐朝有一個少女杜秋娘,在十五歲時寫了下麵一首詩: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空折枝"便表示誤了求愛時期。唐朝杜牧與杜秋娘同時,也寫出了下面的一首詩:
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
狂風落盡深紅蕊,綠葉成陰子滿枝。自從杜牧寫了這首詩,"綠葉成陰子滿枝"就用來表示少女成了母親之意,更因為中文的"子"既代表"果子",又代表"兒子"。
在蘇東坡那首詩裏,思想似乎並不連貫,並且特別用"金縷"、"成陰結子"、"空折枝"這些字眼兒。他的詩如下:
羞歸應為負花期,已是成陰結子時,
與物寡情憐我老,遣春無恨賴君詩,
玉台不見朝酣酒,金縷猶歌空折枝,
從此年年定相見,欲師老圃問樊遲。這首詩給陳襄,或是賦牡丹,都不相宜,仔細一看,連與詩題都漠不相干,"成陰結子"與牡丹更無關係。他也沒有理由要太守陳襄"憐我老"。"從此年年定相見"是分別時的語句,並且用于歸見同僚,而且蘇東坡心中絕無心在陳太守鄰近安居務農的打算。倘若說這首詩確是寫給陳太守的,用綠葉成陰求愛已遲,必然是夠古怪的。誠然,在唐朝這類詩裏,中間兩聯裏字的詞性要同類相對,中間兩聯有時只做點綴之用,前后兩聯才真用以表達作者的情思;不過唐律之上品仍然全首有整體性的。蘇東坡寫的詩裏用幾行空洞無物的句子充數兒的壞詩,可少見得很。若從另一角度觀之,看做是他寫給堂妹的,則這首詩在主題和思想上便很完整了。第一行說此次歸來實感羞愧,因自己誤了花時,也可以說誤了堂妹的青春時期。第二行分明說她已兒女成行。第三行求她同情,又表示自己的孤獨寂寞。第四行說因有她相伴,今春過得快活。第五和第六句分明他對求婚已遲感到歉咎。第四聯自不難解。蘇東坡這時寫了一首詩,表示願在常州安居下來,這樣離堂妹家不遠。他后來的確按照計畫在常州買了房子田地,他后來就在常州去世的。
我知道敬愛蘇東坡的人會不同意我的說法,怪我說蘇東坡暗戀堂妹。這是否在蘇東坡的品格上算個暇疵,看法容或因人而異。這事如果屬實,並且傳到人耳朵裏,那些道學家必會譴責蘇東坡。不過自古至今,堂兄妹、表兄妹卻不斷相戀。但蘇東坡不能違背禮俗娶自己的堂妹,因為她也姓蘇。
蘇東坡游靖江時,他在焦山一個寺院的牆上題了一首詩,西方的讀者對此最感興趣。蘇東坡料必知道唐朝段成式在《酉陽雜咀》中所寫"葉限"那篇短故事。述說小姑娘葉限受繼母和后妹折磨,丟了鞋,后來嫁給國王的經過。但是據我所知,蘇東坡是第一個記載老翁睡眠時怎麼安排自己鬚子的人。他用一首簡易的韻語說一個有長須的人,從來沒想過在床上怎麼安排自己的鬍子。一天,有人問他睡覺時鬍子放在什麼地方。那天夜裏他開始惦記他的鬍子,他先把鬍子放在被子外面,后來又放在被子裏面,又放回外面,折騰了一夜沒合眼。第二天早晨,他一直感覺坐立不安,心想最好的辦法是把鬍子剪掉。由那首詩看來,那只是通俗故事,不是蘇東坡創作的。
在這裏我們不妨提一下《盲者不識日》的故事,這倒是蘇東坡第一個想到的,這篇寓言寫在密州。愛因斯坦似乎在什麼地方引用過這篇故事,來說明一般人對相對論的看法。
日喻
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日,"日之狀如銅盤"。扣盤而得其聲,他日聞鐘以為日也。或告之日"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備以為日也。而眇者不知其異,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道之難見也甚于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于吵。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亦無以過于盤與燭也。自盤而之鐘,自燭而之將。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
說也奇怪,這篇寓言是蘇東坡在殿試時寫的。他用以諷刺當時學者盲從王安石的《三經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