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来了。
戏台楼梯口站着一个背枪的民兵,很神气。梅香和地主们站在台下,几个男地主多少有点不安,她却十分坦然,面带微笑,踮起脚和别人打招呼扯白话。她甚至还跟人说,哎,你晓得啵,台上的季队长以前是覃玉成的师兄呢,月琴弹得几好听的。她那神态,好像不是来挨斗,而是来赶场,来跟女人们咬耳朵的。
会场气氛轻松,唯有坐在台上的干部们不苟言笑,严肃得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主持人大声宣布:“斗争大会现在开始,将地主分子押上台来!”
几个民兵押着地主们鱼贯而行上了戏台,面向台下站成一排。林呈祥此时也站在台下,他仰起脸看着梅香。梅香冲他笑了笑。梅香的人缘好,不少人跟她挥手打招呼,她也不时地点头致意。梅香显得比平时漂亮,眼角虽然有了鱼尾纹,但面色红润,眼睛亮得像两颗玻璃珠。季为民作动员报告了,林呈祥一句也没听进耳朵去。上台控诉梅香的事,林呈祥没有跟梅香说,他不知说什么好。他只晓得,季队长的话是不能不听的。现在,事到临头了,他的脑壳有点木了。
季为民的声音消失了,朦胧之中,林呈祥听到主持人喊了一句话,其中好像夹着他的名字。他愣怔着,有人过来拖了他一把,他才高一脚低一脚地上了台。台下无数的目光蜂子一样扑过来。他慌了,双手在衣襟上乱揩。梅香对他笑笑,好像安慰他,男子汉大丈夫,慌什么,都是乡里乡亲,该说什么说什么嘛。他咳嗽了两声,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又朝季为民瞟了一眼,季队长鼓励地点了点头。于是林呈祥就开始控诉了:“谢谢季、季队长看得我起,要我上台来控诉地主分子梅香…以前我不晓得梅香是地主分子,季队长启发我了,我才晓得她剥、剥削了我。大家都晓得,我来一方晴好多年了,起先靠做伞吃饭,梅香过门以后,我又种起了田,也没给我工钱。是我自愿不要的。大家也晓得,我和梅香相好,我哪还好意思要工钱呢?季队长说,这是地主婆施的美人计,我一想,有点像。要不,她哪么老拖着,不跟我正式结婚呢?梅香什么都好,真的都好,就是这一点让我不舒服…”
季为民拿钢笔头叩着桌子:“林呈祥,莫乱扯,说本质的东西!”
台下有人接过话头:“对,快点坦白,你和梅香是几时睡到一起去的!”
林呈祥抠抠头皮:“这个嘛,其实是我自己先摸到她床上去的,我是真喜欢她,山歌都跟她唱了不少…大家也都晓得,覃玉成不喜欢女人,我不忍心让她就那么荒着。不是说耕者要有其田么?那田者也要有人耕嘛。后来玉成一去不回,又写了休书,我们就常常在一起了…”
台下又有人喊:“那你一夜耕几回啊?”
林呈祥一笑:“自己想几回就几回。”
人群中一声高喊:“狗日的林呈祥,把老子都说硬了!”
会场顿时一阵哄笑,台上的地主们也都咧开了嘴。梅香虽两颊绯红,面带羞色,却仍微笑着,并不恼火。季为民的眉毛竖起来了,手往桌上一拍:“够了,林呈祥,你不要再说了,下去!”说着他走到台前,一把将林呈祥推开,冲台下喊“乡亲们,这是一场严肃的政治斗争,大家不要上阶级敌人的当,不要被地主分子所蒙蔽,一定要看清他们的丑恶嘴脸!”然后,他又侧过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戳向梅香“梅香,你要低头认罪,老老实实接受改造,才是你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