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ma戏团
第一节
在河岸边芦花盛开的那些日子里,油麻地中学因一个ma戏团的到来而整日chu1于兴奋之中。
村社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但也是寂寞的。一场电影、一场文艺演出,都能使这里的男女老少陷入兴奋。他们渴望这zhong时刻。夜幕降临,人们从四面八方往一个打谷场或一块刚收割完庄稼的空地上聚拢。遇上无月的夜晚,就见一路的ma灯和手电的闪光,人们呼唤着走散的朋友或家人的名字。打谷场或庄稼地已是黑压压一片人群了,通向这里的许多条路上,还在灯光闪烁。赶上电影或演出已经开场,这些迟到的人就会像被战争驱赶的难民,一路狂奔,四下里到chu1响着哧嗵哧嗵的跑步声。这zhong机会并不大多;一年里也就五六次。人们的yu望便会随着时距的加大而变得强烈,一旦有了这一机会,便会不要命地抓住。因此,常常发生场地容纳不了观众的情况。这zhong时候,场地上就会luan哄哄的,你挤我,我挤你,人群在夜空下犹如黑chao,涌向这边又涌向那边。如果场地挨着水边,就会有许多人被挤落在水里。总是听到哭爹叫娘的号喊。机灵的孩子,就爬到场地周围的树上去,有时一棵树上能爬上去十几个,像落了一树的大鸟。我记得,我有许多次看电影,没有一块立脚之地,是在电影银幕的背后――小渠或小沟那边看的。一边看,心里还一边乐――觉得在银幕后边看很有情趣。
青年与少年对这zhong机会更在意。平素隔着一定距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现在被挤成了一堆儿,心惊routiao的,互相感应着对方shenti的柔ruan和结实,嗅着异样的气息。胆大的,可以合理地利用一下这zhong场合,说几句撩逗人的话,或掐或nie或搂或抱地zuo出几个动作来。这是一个机会。少年则可以疯,爬树、追逐、打架,显示勇敢,被电影上的英雄所激动。
这一带放电影或演戏,十有八次是在油麻地中学的cao2场上。
ma戏团的演出,自然是千载难逢的事情。
早在ma戏团到来前三天,油麻地中学就开始忙碌。搭台子,收拾屋子(ma戏团被安排在油麻地中学食宿,学校把一间最大的教室腾了出来),给食堂增加桌凳…学生们已无心学习了。即使上课,也一个个心猿意ma,时刻念着ma戏团早点到来。
那几天,谢百三每天总是汗淋淋的。
谢百三既有为仆的天xing,又有指挥他人的yu望。但,他缺少指挥的才能,也无指挥的冷酷、傲慢与心安理得。因此,他的指挥就绝不是只号令他人而自己则zuo大爷的那一路。劳动时,我们总是看到他把工ju一趟一趟地先扛来,总是看到他在劳动时第一个脱去衣服赤膊上阵,又总是看到他在劳动结束后独自一人收拾残局,把那些工ju再一趟一趟地扛回去。他骨子里是个仆,这一角色他将承担一辈子。造物主造人,大概不是胡来的。他把人分成无数个角色,这一角色一旦规定了,就永不可更改了。
谢百三必然汗淋淋的。
学校把接待ma戏团的工作委托给了我们初二(一)班。谢百三极卖力,把一切工作zuo得无可挑剔。平常总是冷着脸的汪奇涵,在检查之后也在yin沉沉的面孔上lou出了笑容。
ma戏团到来的时间,是那天下午。是lun船后面又拖了一条船,将他们拖来的。
这个ma戏团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有猴、熊、ma、羊、狗和猫之类的动物,除了ma之外,它们分别装在一些铁笼里。还有一二十个驯兽者。团chang是一个中年汉子,shen材高大,脸色红run,两dao黑眉之下目光乌亮,生得极威风。他始终牵着那匹黑绸一般发亮的公ma,指挥着我们抬那些铁笼子。
另一个令人注目的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她手中牵着两条雪白的小狗。我们在搬运那些铁笼子的时候,总是悄悄地看她,并且莫名其妙地感到害臊。不干活的女生们互相搂着肩,更是目不转睛地去看她,仿佛她是一个梦里的人,一个从天上飘下的仙子。她一直微带羞涩地站在河边上。她shen材修chang,有一个好看的脖子和一双changchang的胳膊。她的额tou很光洁,微微凸出。她的眼睛,鼻子与嘴,都有一zhong说不清楚的迷人。最迷人的还是她那稍纵即逝的神态和那轻柔的举止。她的裙子也是迷人的,是白颜色的纱绸zuo成的。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裙子。这地方上的女孩都不穿裙子。当河上chui来微风时,她的白裙便会如同一朵倒着开放的莲花。有时风大了一些,把她的裙子高高掀起,她便会微微扭过脸去,并张开十指去轻轻地按住裙子,还把两tui并拢,把双膝微微弯曲一些。
她手中牵着的那两条小狗,也是我们从未见到过的狗。那狗之白,令人终shen难忘。它们个tou矮小,一shenchangchang的鬃曲的绒mao,遮住了它们的爪子、耳朵和眼睛。它们绕于她的脚下。有时,她会说一声:“狗,别闹!”
“秋,”那个团chang对她说“你在这里看着学生们把我们的东西搬清,我去教室那边看着。”
于是我们知dao了她的名字。我们小声地说着:“她叫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