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微笑。我知道,他还在做梦,做一个好梦。那时,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让我的儿子,每天夜里,都能有梦陪伴着他,直到永远。内人一直将我送到路口,我说:‘我一定要将梦找回来!’”
根鸟苦笑了一声:“梦怎么能找回来呢?”
“能!”板金固执地说“一定能的!我知道它在哪儿。梦是有灵性的,梦就跟你见过的树林、云彩、河流一样,是实实在在的,是真的,真真切切。它丢失了,但它还在那儿!”
“你到哪里去找呀?”
“西边。我知道它在西边。”
“你怎么能知道呢?”
“我当然知道!”板金回忆道“就在丢失梦的头一天夜里,我梦见了我的梦消逝的情景。它像一群小鸟,一群金色的小鸟,落在一棵满是绿叶的树上,忽地受了惊吓,立即从树上飞起,向西飞去了,一直向西。当时,天空金光闪闪,好像飘满了金箔。不久,就一一消失了,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消失在了西边,只剩下一片黑色的天空…”
根鸟不由得站起身来,朝西边的夜空望去。
板金将皮囊放在地上,也站起来,将一只无力的手放在了根鸟的肩上:“小兄弟,我们都是在做同样的事。我比你大得多,但我们是兄弟!”
空气里,飘来微弱的松脂气味。
“明天,我们就能到青塔。”板金说。
青塔是一个小镇。
根鸟和板金是在第二天中午时分,看到这个小镇的。他们走出荒漠,翻过最后一道大土丘之后,立即看到了一片森林,随即又看到了立在被森林包围着的一座小山上的塔。塔形细长,在阳光下呈青黑色。透过树木的空隙,他们依稀看见了小镇。那时正是午炊时间,一缕缕炊烟,正从林子里袅袅升起。那烟都似乎是湿润的。
根鸟顿时感到面部干紧的皮肤正在被空气湿润着,甚至感到连心都在变得湿润。
在往镇子里走时,板金说:“我们没有必要向他们诉说我们西行的缘由。”
根鸟不太领会板金此话的意思。
板金说:“让别人知道了,除了让他们笑话我们之外,你什么也得不到。一路上,我已受足了别人的嘲笑了。那天,你在路上问我为什么向西走,我没有立即回答你,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也许,这天底下两个最大的傻瓜,确实就是我俩。”
根鸟点了点头。
他们走进了小镇。镇上的人很快发现了他们。他们的体型、脸相、脸色以及装束,告诉这个小镇上的人,这两个浑身沾满尘埃的人,显然来自遥远的地方。老人与小孩的、男人与女人的目光,便从路边、窗口、树下、门口的台阶上等各个地方看过来。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被看,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看,发现自己确实与这个镇上的人太不相同了。因为是被看,他们显得有点尴尬与不安,尤其是根鸟,几乎不知道怎么走路了。板金将一只手放到根鸟的肩上。这一小小举动的作用是奇妙的:它使根鸟忽然地觉得他不是孤身一人,他可以满不在乎地看待这些目光。他甚至还有一种小小的兴奋——一种被人看而使自己感到与别人不一样、觉得自己稀奇的兴奋。
他们在小镇的青石板小街上走了不一会,居然从被看转而去看别人了:这里的人,穿着非常奇特,男人们几乎都戴着一顶毡帽,身着棕色的衣服,脚着大皮靴,女人们头上都包着一块好看的布,衣服上配着条状的、色彩艳丽的颜色,手腕上戴着好几只粗粗的银镯;这些人脸显得略长,颧骨偏高,眼窝偏深。根鸟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孩子,男孩们或光着脑袋,或戴了一顶皮帽,那帽耳朵,一只竖着,一只却是耷拉着的,女孩们身着长袖长袍,跑动时,那衣摆与长袖都会轻轻飘动起来,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眼睛都亮得出奇,使人感到躲闪不及。
他们在塔下一座废弃的小木屋里暂且住下了。他们决定在这里停留几日,一是因为身体实在太疲倦了,二是因为他们都已身无分文,且已无一点干粮,他们要在这里想办法搞点钱和粮食,以便坚持更漫长的旅程。
整整一个下午,根鸟都在睡觉。醒来时,已是傍晚了。
板金没有睡。他一直坐在那里。睡觉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他见根鸟醒来了,说:“我们该到镇里去了。”
根鸟不解地望着板金。
“你难道还没有饿吗?”板金从行囊里取出一个瓦钵。
根鸟立即明白了板金的意思:到镇里乞讨。顿时,他的心中注满了羞耻感。他显得慌乱起来,把衣服的钮扣扣错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