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他从小如此,惯了,有了斐斐后,如果是田月明把她从单位里带回来,欧妈还没吃完或遇上星期天,欧妈便会高声地亲昵地叫着:“斐——斐——!呜,斐——斐——!”让她坐到自己膝盖上吃点,但欧妈几乎从未招呼过作为媳妇的田月明,当然,她也从未宣布过表露过暗示过不欢迎田月明去参与午茶的活动;西人对此事似乎从未动过脑筋,有时候他自己坐在那里吃,田月明为取一样什么东西或洗了衣服穿过那里要去平台上晾晒,他也会顺便站起来拦住她把一样什么美味用亮闪闪的西餐叉送进她的嘴里,或者干脆把她拉过去坐在沙发上,让她更多地尝上一点…田月明是经历过加拿大、北美的豪华生活的人,在重庆时家里的排场也远比这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吃过,她实在并不稀罕,而且她知道欧妈弄来这些东西也很不容易,公公虽说挣得不少,又有积蓄偶尔还有欧妈的德国亲戚汇点马克来,但也并非富裕到可以让全家人敞开吃冷切的地步,她心里头是甘愿任由欧妈去单独享用的,可她的被忽略,她在场的形同多余却使她的自尊心深深地受挫,因而,后来她就渐渐自觉地实行回避,凡欧妈的午茶时间,她便只待在亭子间中,连楼上包括厨房里该做的事也暂且不去做…
已经跟崩龙珍聊了好一阵,按说该带她上楼去坐了,田月明却心中估算出那午茶尚未饮完,犹豫起来,脸上现出些不自然的神态。好在崩龙珍并没有觉察出来。
楼上传来斐斐牙牙的学舌声,还有欧妈西人的欢呼声和鼓掌声。实在不能不动了。田月明便拉着崩龙珍的手说:“怎么我们光在这儿聊?走,上客厅去!”
一进那三楼起居室崩龙珍眼睛便一亮,她好多年没见过如此高雅的住房了,呈现于眼前的一切,使她对楼下小亭子间的疑惑顿然冰释。
田月明对西人说:“你看谁来了?”
西人从沙发上跳起来,先“哗”的一声,接着便怪声怪气地叫:“崩——龙——珍!”用的地道的四川重庆的语音,逗得崩龙珍弯着腰笑。
田月明向欧妈介绍,欧妈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但慈蔼地微笑着。田月明让坐在欧妈身边的才一岁半的斐斐叫“阿姨”斐斐居然字正腔圆地发出“阿姨”的声音,令崩龙珍艳羡不已,到底是美男美女的结晶啊,又有混血优势,真漂亮!真聪敏!
欧妈的午茶尚未饮完,但欧妈撤回里屋去了,带走了斐斐。田月明便招呼崩龙珍到沙发上坐下,西人“借花献佛”请崩龙珍饮茶、吃饼干和冷切。
崩龙珍始信“世外桃源”之说一点不假。
崩龙珍刚问了西人一句:“你忙不忙?”西人便斜倚在沙发靠背上,把一只腰枕抱在肚皮前,二郎腿一跷,志满意得地讲了起来,他们那单位领导如何信任他、重用他,表扬他“比百分之一百的中国人还要百分之一百地爱社会主义中国”他如何给民主德国专家当翻译,如何跟对方争论,如何维护我方的利益,等等,等等。
田月明打断西人:“算了算了,人家崩龙珍好容易来一回,轻松一下吧,先听听音乐,对了,我买的那套哈恰图良的交响乐唱片总没工夫听,今天一起听听!”
确实,田月明一直打算静下心来听那套唱片,可是这起居室总被别人充分地利用着,犹如已经客满的剧场,她进去只能是打站票,今天算是占到了第一排座位,可以从容地享受一下了!
田月明便去留声机那里放唱片。还不是电唱机,是用摇柄上发条的留声机。那时候田月明一个月的工资才四十七块五,西人的工资比她多点也只有五十四块,而她说服西人下决心买下的这台留声机就用了相当于他俩一整月的收入,因而田月明视那留声机为家中的第一爱物。田月明边紧发条边告诉崩龙珍:“好不容易托鞠琴到北京国际书店买的苏联唱片,她好不容易托人给捎到天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