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深圳,就是跟马才还有水粒儿一块儿爬地下室。那时他们好得要死,晚上睡不着,三个人能望着星光说话到天亮。往事似一场风,把一切都卷走了。
“你走,这儿不欢迎你。”波波下了逐客令。
“干吗,当我要饭的呀?”马才有点儿吃惊,他没想到波波会这么绝情。这段日子,马才反复在心里掂量波波,掂量的结果是,波波可能给他冷脸子,但不至于厌恶。
“那天是我不对。”马才想解释,波波猛地打断他“不要跟我提那晚!”
“好,不提。”马才换了个坐姿,他头一次在波波面前感到压力。
“波波,其实有些事…”
“你走不走,不走我叫保安!”波波说着就拿电话,马才见势不妙,厚着脸笑道:“看来你还是不相信,算了,啥也不说了,我走。不过我告诉你,有些事你不听可能会后悔。”说完,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波波喝了一声。马才转过身,冷眼望着波波,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始终是温和的,柔弱的,比水粒儿还柔弱,怎么一有了钱,就变成这样?
“你把话说清楚。”
“说啥?”马才卖起了关子。
“说不说?”波波的身子在起伏,她原本可以原谅他的,可是自从那晚在“贵妇人”看见他,原谅便成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给他的词。
“我不会说,波波,看看你现在的样。你以为我会求你?错,我马才还没到求一个三陪女的份上。”
“滚!”波波猛抓起桌上的文具盒,劈头就朝马才砸去。
马才落荒而逃。
波波的心腾就给翻了,马才一句话,突然就将她打回地狱。
三陪女!她咬牙切齿,迸出了这三个字。
人的一生有很多事是荒唐的,荒唐得令你永远无法相信那就是曾经的自己做的事。
人的一生又同样充满无奈,在无奈的选择面前,你到底该不该原谅自己?
波波再一次想起林伯,想起那个曾经给过她安慰和爱的老人。“忘掉过去吧,孩子,你还年轻,没必要为过去背负耻辱。”
第二天,波波禁不住一次次想起水粒儿,马才的到访突然带给她一种不祥之感。她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坚持到下午,拉上李亚就往医院赶。
水粒儿住在人民二院,离百久公司有好一段距离。波波他们赶到时,水粒儿刚刚做完化疗。水粒儿瘦了,比一个月前瘦了足足有十斤,那张脸苍白得让人不敢搁过去目光,一头乌黑的秀发早已不在,头顶上斑斑离离,整个人枯得就像一棵被秋风扫荡了的树。
水粒儿是三年前患病的,那时波波刚提升到经理的位子上,偶尔,她们还像以前一样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马才像个幸福的奴仆,为两个女主人殷勤地服务。吃饱喝足,她们会把马才赶出去,两个人躺在床上,说些女人间的私房话。水粒儿说得最多的,便是跟马才的爱情。她跟马才曾经都有过家,在一场绵绵的秋雨中,他们相遇了,便再也分不开。可惜那个叫白银的小城容不得他们的爱情,经过一番密谋,他们逃了出来,好在两人都还没孩子,这就在私奔路上少了许多羁绊。原以为逃开白银,世界就是他们的,他们可以纵情享受这份偷来的爱情。谁知生活远比爱情复杂,也远比爱情难以应对。他们得生存,得立足,得有一个能盛装下爱情的家。为此他们付出了艰辛,比想象要艰难几十倍。好在一切很快要过去,鲜花和蓝天已经在等着他们。“我们快要结婚了。”那个不太遥远的夜晚,水粒儿幸福地说。
波波亲了她一口,两个女人间常有这样的小动作,亲昵还是打趣说不准,反正一听水粒儿要结婚,波波既高兴又失落。那是一份怪怪的感觉,不经历生死患难是很难有的。水粒儿也亲了波波一口:“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你呢。”两个女人的眼里便落了雾,那是一种冷不丁就会冒出来的雾,状若浮云,却又不是,更像是从身体里面腾出来的一种怪狼,真怪,往往会把双方袭击得不知所措。有次水粒儿开玩笑说:“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啊。”波波脸一红,她知道水粒儿说的不是玩笑话,她一定是有了同样的感受,害怕被波波看出来,才故意拿玩笑话遮掩,或者试探。波波当然不能承认,这是一种绝对不能拥有的东西,尽管它能给你带来些许的安慰,或者某种寄托,但久了,它会杀害你。“滚你的,下下辈子吧,等我做了男人。”
这之后她们便不再敏感,偶尔地有了这种幻觉,也会很快过去,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亲热,影响不到什么。波波说:“让我想想,到时送你件什么样的礼物呢?”水粒儿猛地堵住她的嘴:“我不要礼物,就要你永远记着我。”
水粒儿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可惜波波当时没发觉。果然,分开没一个月,马才突然沮丧地找上门来,说:“水粒儿住院了,血癌。”当时波波吓得脸色都没了,半天,她才狼嗥似的喊了一声:“不可能!”
要说水粒儿还算幸运,香港有家医疗援助组织,在深圳设立了救助基金,专门扶助那些身患白血病的危困病人,特别是来自贫困西部的打工女。水粒儿有幸成为第一批受益者,得到全额资助。要不然,靠马才那货,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