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爬了好多蚂蚁,正在吃他的舌头,所以他含混不清地说:我有一把铜鞘的小刀,要就拿去。红线也说:谢谢。随着时间的推移,好意和臭味日重。最后一次他说:想要什么只管拿,别来了,会得病的。但红线毕竟是善良的,还常去看他,直到他变成土为止。这个女刺客也是这样的,漂亮的乳房也好,好看的肚脐也罢,要什么只管拿去。可惜的是,这些东西都拿不走,只能摸摸弄弄。这就是问题的所在。红线摸过了那个美丽的身体,咂咂嘴,就满意了;一刀把她的头颅砍了下来。而薛嵩没有触及这个身体,只是看到她的身体和眉梢眼旁的笑意,感到了她的好意,就受到很大的触动。作为一个思路慎密的人,他马上就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错了。与其用枷锁去控制人的身体,不如去控制她的内心。这才是问题之真正所在。
如前所述,红线和那小妓女是朋友。所以,杀掉了另一个朋友之后,她来到小妓女的家里,并排躺在地板上,抽随手采来、在枕头下风干的大麻烟,并且胡聊一通。此时红线总要说到那辆柚木囚车,谈到里面状似残酷,实则温柔的陈设;还谈到那些巧夺天工的枷锁。当然,谈得最多的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被套上这些枷锁,关进囚笼,成为永远的囚徒和家庭主妇,终身和那些柚木为伍,就再也出不来了。在此之前,她要做的是监督薛嵩把周到、细致、温柔和严酷都做到极致,在此之后,她就要享受这些周到、细致、温柔和严酷。
举例来说,身为家庭主妇,要管理果园和菜地,所以那辆囚车就有一套自动机构,可以越野行驶。红线在笼子里,透过栅栏,操作着一根长杆,杆顶有一个小小的锄头,可以除去采地里的一棵野草,但不致伤到一棵邻近的采苗。考虑到距离很远,红线手上有枷,不那么灵便,这条长杆自然是装在一个灵巧的支架上。听她说的意思,我觉得这好像是雅马哈公司出品的某种钓鱼杆。但她又说,另一根长杆可以装上一个小纱网和一把小剪子,伸到树上,剪下一个熟透的芒果。总而言之,红线把自己形容成一个斯诺克台球的高手。另一方面,你当然也想到了,这座囚车又是一辆旅行车。它可以准确地行驶在采畦里,把车下废水箱里的东西(也就是红线自己的屎和尿)施到地里做肥料。红线还说,这些都不是这辆囚车的主题。主题是只有薛嵩可以进那辆车,带去周到、细致、温柔和残酷的性爱。所以,薛嵩的性爱才是这辆车的主题。因为薛嵩是如此慎密、苦心孤诣,红线才会住进这辆车。那个小妓女对这个故事不大喜欢,想要给红线泼点凉水,就说:恐怕那车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而红线吐了一个烟圈,很潇洒地说道:放心吧,不好我就不进去。我的后脑勺也不是那么容易打的──此时杀人时的感觉还没从红线身上退去。红线隐隐地感到,她对那个女刺客所做的一切,远远不能说把周到、细致、温柔和残酷都做到了极致。但她把这归咎于已死的女刺客;仿佛是说:谁让你被我打晕了。
现在轮到小妓女来炫耀自己,她只能把寨子里的男人说一说:某某和我好;我和某某做爱,快乐极了;等等。在这些男人里,她特别提到了薛嵩,一面说,一面偷看红线的脸色。但红线无动于衷。时至今日,红线还没和薛嵩做过爱,这使小妓女感到特别得意。但她也知道,一大筐烂桃也敌不上一个好桃。没有人对她这样慎密、这样苦心孤诣,大家都是玩玩,玩过就算了。她因此而骄傲,甚至仇恨;但还不至于找人来把薛嵩杀掉。这是因为她很年轻,保持着善良的天性。假如年龄再大一些就难保了。然后,这两个朋友有一些亲热的举动,在此不便描写。
红线对小妓女说,遇上薛嵩,我已经死定了。说这话时,她已经坐了起来,抽着另一支大麻烟。此时她眉梢眼尾都是笑意,就和那被砍头的女刺客相似。那个小妓女说:我真不明白,死定了有什么好。也许红线应该解释说:虽然已经死定了,但不会马上死;或者解释说:这种死和那种死不同;或者解释说:这是个比方嘛。但她什么都不解释,手指一弹,把烟蒂弹到了门外;然后自己也走了出去;只是在出门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个你不懂。于是那小妓女嫉妒得要发狂,因为自己没有死定。这个小小的例子使我想到,穷尽一切可能性和一种可能都没有一样,都会使你落个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