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言,将签还给小尼。然后从香案下面拿出一笺一笔,信手书写起来。笺是白笺,三十二开大小,冯国富认得那是宣纸。笔是狼毫,毫尖细软,笔杆上端还垂着红色笔缨。让人称奇的是禅师那握笔的手指,丰腴白皙,修长柔韧,简直跟莲花座上观音弹洒圣水的佛手毫无二异。
看着禅师用美仑美奂的手指拈着笔管,在纸上自如地游动着,冯国富人都快痴了。
这实在是一道不同寻常的风景,恐怕也就波月庵里才能见到。想别处的寺庵,签辞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通常写在黄色土纸上,哪像常悟禅师肯用这种宣纸白笺?何况禅师还有观音样不凡的佛手,而世人也就见过莲花座上的观音,用这样的佛手握过净瓶,弹过圣水,却并没见她握笔题写过签辞。冯国富心里暗忖,原先对乡野寺庵既念佛又打卦抽签的做法还有些陋见,此刻想来,设若没有这种释道妙合的风气,今天又哪有眼福,亲睹常悟禅师拈毫题写签辞的丰采?
签辞很快写就。
墨迹未干,小尼便伸手取去,放嘴边吹吹,转交给陈静如。陈静如看了几眼,不明就里,递给冯国富。白笺上的字体本是柳体风范,清秀舒缓,骨格清奇,倒也与佛性禅心相吻合。冯国富爱不释手,默诵起来:
莫识娥眉秀
风清玉影来
夜笛声寂寂
晓雪白皑皑
诵罢,冯国富暗想,这哪是什么签辞,明明是一首五言绝句,不乏唐人遗风。记得别处的签辞,虽然也是五字一句,七字一行,却词粗语陋,晦涩平淡,有如隔年枯草。哪像常悟禅师这四句小语,意境疏朗,有韵有辙,读来意味绵长。像是情爱诗,里面有情人的约会和思念。又像是春宫诗,寄托着弃妇的哀怨和悲苦。还有离别诗的风味,仿佛在诉说离人恨,别人愁。反正怎么看,也看不出是首签辞。
接着冯国富又一句句琢磨起来。
娥眉是不是禅师自指?她也许在暗示你,她并不是凡尘中秀色,原不可识。冯国富也不敢妄自揣度,只暗暗思忖,莫非刚才拜佛时闪过心头的杂念,并没能瞒过禅师,已被她看个透切?那么接下来的玉影呢?是代表某人吗?这人又是何人?或许并不是代表人,而是某一样具有特殊意义的物象?还有第三句的夜笛,又该意味着什么?是爱还是恨,是聚还是离,是生还是死?
要说至雅还是晓雪句,一个简简单单的白,足以让你忽略一切。晓雪是白,白自然是白,皑皑是白上加白,偏又写在这张白笺上,也就是五白了。冯国富便不揣浅陋,心下给这四句小语取了个名字:五白签。
冯国富参不透的是,这里的白,到底是色还是非色?是存在还是非存在?
见冯国富只盯着签辞发呆,半日不语,陈静如又要了过去,拿到常悟禅师面前,要她解释到底是何意。
禅师莞尔一笑,只说了两个字:“禅意。”
那禅意又是什么意思呢?陈静如虽然经常拜佛念经,一时却弄不懂这道签辞的禅意何在。只是心有不甘,又追问了一句:“那上面所预示的,是祸还是福呢?”
禅师竖了掌,念声阿弥陀佛,说:“是祸非祸,是福非福,是祸是福,非祸非福。”尔后绕过香案,悠然去了后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