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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间房(3/7)

金豹在黑暗中说。春麦走过去端起了尿盆,他的双手也像打摆子一样发抖,半盆尿溅翻在地上,这时候他听见床上的女人咬牙切齿的骂声,没出息的货,没出息的货。

春麦走到屋外,突然忘了该把尿盆倒在哪里,他就端着它绕着屋子走,走到屋后猛地发现一个人影伏在后窗窗台上,春麦顺手就把半盆尿往黑影的脚下泼去。

人影惊叫着跳起来,原来是隔壁的寡嫂水枝。深更半夜的你趴在窗上看什么?

看什么?又没有看你。水枝在黑暗中嗤笑了一声,她压低了声音说,不知羞耻的货,你还有脸给他们倒尿盆?眼睁睁地看着那货给你戴绿帽子,你还有脸给他们倒尿盆?六娥在睡觉,深更半夜的,你也回屋睡觉去吧。你要是男人,你要是有点血性就进去砍他们一刀,要不你就往自己脖子上抹一刀吧。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你回屋睡觉去吧。

春麦听见自己的嗓音突然变得喑哑起来,心口像坠了一块石头似的沉重。他端着尿盆走到门边站住了,极目环顾夜雾中的村庄,四周是漆黑一片,偶尔有些细碎的星月之光穿透村庄上空的树荫投泄下来,地上浮起几道银白色的光纹。从湖上吹来的大风摇撼着每一棵树和每一间茅屋,萧萧的风声像鱼一样在村庄里游荡回旋,春麦打了个寒噤,手里的尿盆噗地掉在泥地上。狗日的下流货。春麦哽咽着骂了一句。狗日的下流货欺人太甚了。春麦抱着自己的双肩在柴垛边徘徊,他听见有人从门里出来,站在墙根哗哗地撒尿。春麦,你今天夜里怎么睡?那人用一种嘲谑的语气对他说,你今天夜里就在灶间跟我们挤一挤吧。

春麦没有说什么,他的目光盯着柴垛上的一块闪闪发亮的光晕。那是一把柴刀。春麦上前在柴刀的柄上拨弄了一下,柴刀就从柴垛上滚下来了。狗日的下流货,不砍你砍谁?春麦嘀咕着抓起了那把柴刀。春麦没想到沾了秋露的柴刀是这么凉,刀把上的凉气钻进了他的心里,钻进了他的骨头里。春麦抓着柴刀闯进屋里,他看见油灯昏暗的光照耀着那群人青黄斑驳的脸,他们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儿子书来从灶后站了起来,书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春麦和他手里的柴刀。爹,书来发出的声音一半卡在喉咙里,另一半却像一只虫子钻进了春麦的耳朵里,春麦又打了个寒噤,他换了一只手抓那把柴刀,他说,我要砍了那下流货。砍了那下流货。春麦摇摇晃晃地撞进里屋,右手挥举着柴刀朝床边挪过去。床咯吱响了一下,床上的两个人坐了起来,金豹一边在黑暗中摸驳壳枪,一边对春麦的黑影说,春麦,你来干什么?春麦挥举着柴刀朝金豹一步一步地挪过去,他说,当我的面睡我的女人,你金豹欺人太甚了。金豹在枕头下摸着,没有摸到他的枪,金豹就把六娥拉到前面挡住他的脑袋,冷不防高叫道,春麦,倒尿盆去!

春麦的黑影晃了晃,他下意识地朝身后看看,什么也没有,黑暗中响起金豹沙哑的狂笑声,金豹已经从被窝里摸到了他的驳壳枪,与此同时他把六娥推下了床。春麦,我看你再敢往前走一步。金豹扣上扳机,用枪柄敲打着床沿,春麦,走呀,你再往前走呀。

春麦往前走了一步就站住了,春麦抓柴刀的手就像一根树枝被风突然折断,突然垂下来。哐一声,柴刀掉在冰冷的砖地上。捡起刀,春麦,捡起刀来砍我呀。金豹在黑暗中说。

捡就捡,欺负人的下流货。春麦嘟囔着,他的声音已近似于哭泣。当我的面睡我的女人,你金豹欺人太甚了。春麦捡起了柴刀,他说,我豁出去了,我不能让全村人戳我的脊梁骨。油灯就是这时候突然亮了,是六娥点着了窗台上的油灯,六娥的一只手撑着窗台,另一只手捂着她的脸,花布衫草草地遮掩着女人的乳房。春麦揉了揉眼睛,从头到脚看他的女人。春麦说,贱货,你还有脸点灯。六娥放下了捂着的手,她脸上如梦乍醒的神情使春麦愤怒,而她的若无其事的目光则使春麦愤怒得发狂。你看你女人,春麦,她脱得快穿得也快。金豹用驳壳枪对准着春麦,他咧嘴笑着,腾出一只手在私处抓挠了几下,金豹说,春麦,你要是也想尝尝杀人的滋味,不如去砍你女人,她真的是个贱货,去呀,去砍了这个贱货。

畜生。六娥朝金豹啐了一口,然后她伸出脚到床下去勾她的鞋子,六娥一边穿鞋一边瞟了春麦一眼,她说,你还拿着刀干什么!你到底要砍谁呀?没出息的货。砍你,砍你这不要脸的贱货。春麦说。

不敢砍金豹就敢砍我?六娥冷笑了一声,她穿好鞋子,又到桌上去摸梳子,六娥将蓬乱的黑头发梳理了一遍,回过头看看春麦,又看看金豹。砍我?六娥突然呜呜哭了起来,她摔掉梳子把一条手臂伸到春麦面前,边哭边说,畜生,猪狗不如的货,你要砍我,我让你砍,我就让你砍。砍。春麦咬牙切齿地说,就砍你这不要脸的贱货。春麦觉得血往头顶涌去,发出一声轰鸣。春麦吼叫着举起柴刀向女人半掩半露的手臂砍下去,刀卡在那里拔不出来了,他听见六娥的狂叫和骨头断裂的脆响,纷飞的血珠全部溅到春麦的脸上。鸡鸣三遍了,是早晨了。十九间房的天空灰蒙蒙的,由于村庄上空盖满了百年老树的树荫,十九间房早晨的天空总是这样灰蒙蒙的。书来扛着水桶出了屋子,走了一段路他突然想起什么,把水桶往路边一扔,撒开腿就往自家地窖那里跑。书来跑到地窖旁,刚把窖顶拉开,看见水枝站在她家墙下朝他张望着,书来就又把窖顶拉上,他不想让水枝知道他要干的事情。书来,金豹他们走了?水枝说。

走了,天没亮就走了。书来说。

你爹呢?水枝说,你爹又跟金豹上山了?驮着我娘上塔镇了。书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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