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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8/10)

素!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

滚动着蔚蓝色的波涛

和闪耀着骄傲的美色。

好像是朋友的忧郁的怨诉,

好像是他在别离时的呼唤,

我现在最后一次倾听

你悲哀的喧响,你召唤的喧响。



这些平白的句子犹如坦途,令我从崎岖的洞穴一下走进空阔的岸边,那里有海和风,美的元素。宋的声音造成了另一个空间,我不由自主地步入其中。

我第一次知道,外国诗是这样的,又明白,又深情。宋不会知道,在那个时刻,他站在了启蒙者的位置,在以后的所有日子中,每当遇到启蒙者这个词,宋的格子短袖衬衣就会在我的眼前飘动。

宋念过了诗,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在适当的时间得体地离开了。N城的其他事情蜂拥而来,像波狼一样掩盖了面前的事情,对于与宋的见面所埋下的伏笔我一无所知。

回到B镇,N城之行像梦一样地消散了,在六月晴朗的天空中,关于考试上大学的消息如雷声滚滚,由远而近,越来越真切。

多年以后,多米从外省来到北京当记者,住在一位终生不嫁的老处女家里。那时她刚刚从一场失败的爱情中挣扎出来,远走他乡就是为了忘记过去的一切。多米在京城谁也不认识,她漠然而孤独地出现在不同的会议和陌生的人流中,她从不涉足社交场合,星期六和星期日,总是跟老处女(她称她为老师)两人在幽暗的室内对坐。她们总是把窗帘放下,这两个人同样不适应强烈的光线。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想到应该写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这个念头像一朵清丽无比的大花穿过蒙蒙的雨夜来到她的窗前。

这肯定跟雨夜有关。雨夜比明朗的夜晚有更深厚的内容,雨点敲击万物的声音使人不由得越来越深地陷入回忆。而这正是一部自己的长篇小说。

多米听见老师说:一下雨你就心事重重。

关于多米从外省到京城的曲折经历,梅琚从来没有问过她。

梅琚就是多米称为老师的那个女人。梅琚年龄大约在四十到五十之间,容貌美丽而冰冷,她终生未婚,身材保养得很好,乳房仍然坚挺,这使多米感到十分吃惊。

梅琚独自住着两居室,她所有的窗子都用一种蓝底白花的家织粗布作窗帘。无论白天还是夜晚,窗帘总是低垂,室内阴凉而幽暗。

镜子很多。

一进门正对着的墙上就是一面半边墙大的镜子,如同剧场后台的化妆室。

落地的穿衣镜。

梳妆镜。某个墙角放着巴掌宽的长条镜子。

你在室内的任何地方都会觉得背后有人盯着你。你在任何角落都会看到自己正站在对面。

在夏天,梅琚穿得非常少地坐在镜子前入定,她的脸上贴满了黄瓜皮或苹果皮,只露出一双恍惚而幽深的眼睛,就像一个女身的鬼魅端坐在房间里。

每当回到梅琚家,多米就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超常的时空中,这是一个迷宫,又是众多幻象聚集的地方。有时梅琚终日不说一句话,她穿衣、梳头、描眉、吃简单的饭、上厕所、洗澡,一切都在无声地进行,就像梦游中,灵魂在千里之外,多年之前。

多米想,梅琚也许正是在回忆往事,她沉浸在镜子里头,镜子犹如一扇奇异而窄长的门,遁门而入,可以到达另一层时空。

梅琚对镜而坐的时候对多米视而不见,多米生活在寂静而多镜的空间,久而久之,她发现,每当她回到这里,回忆与往事就会从这个奇怪的居室的墙壁、角落、镜子的反光面和背面散发出来,它们薄薄地、灰色地从四处逸出,它们混乱地充塞在房间中,多米伸出手去抚摸它们,它们一经抚摸,立刻逃遁。

后来,多米学习梅琚,在漫长的夜晚,在梅琚分给她睡觉的小房间里对镜独坐。有时多米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只年深日久的小圆镜,边缘用锡包裹着,放射出灰白暗淡的光泽,此外,小圆镜的大小形状跟一般的镜子没有什么区别,它使多米想起大学时代在王的上铺,在蚊帐里,自己枕头底下的小圆镜。

在那些日子,多米的整个大学时代都从这个圆镜中涌出,这是一个特定的出口,所有往事全都遁入这个小小的进口(或出口)里了。

多米发现,要从圆形的出口召唤往事,一定需要一个奇特的契机,这个契机是如此虚无飘渺难以捉摸,多米只有等待神启。

在平静的日子里,抽屉总是关闭着。

在平静的日子里,多米面壁而坐,从镜子里逸出的往事从混乱到有序,在她面前排成一排,她伸出手抚摸它们,这时候,它们十分乖巧地从中间闪出一条通道。新鲜的十九岁从这条通道大模大样地走出,多米一头迎上去,沉浸在夜晚的回忆中。

在那一年,十九岁,多米从N城回来,发现所有的知青都手执一书念念有词。高考制度恢复了,大学似乎变成了没有主人的大蛋糕,在不远处遥遥地散发出香味,谁跑得快谁就能吃上一口,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需要由别人做出决定。

就连最坚决的扎根派,在万人大会上铿锵地表过了决心的,也都请了病假回家复习功课了。还有那些根本没有希望的,一篇文章错字连篇的许多人,也都怀抱了希望,纷纷丢盔弃甲地逃回B镇。

带队干部大势已去,知青们全凭自己本领,不用别人置一词而尽得风流,于是在大家又纷纷赶回公社办理准考证的时候召集了一次知青大会,会上反复泼了大量冷水,说:你们不要抱什么希望,都不会录取的,别看你们在B镇觉得不错,到外面一比就不行了。某年有某人,在B镇门门功课考第一,出去一比,没有一门及格的(全体震惊)。

带队干部李同志正是这样说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痛心疾首地站在我们的面前,你们要老老实实地走正道啊!他说。

多米最不怕的就是考试,在以往的日子里,考试总是使她自我感觉良好,那是她头脑清醒俯瞰众生的时刻,她曾经雄踞在全县的男生之上,这使她自视甚高。又看了许多书,知道河外星系、太阳黑子、宇宙射线、黑洞等名词,在B镇的中学里,算得上知识渊博。

高二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天,多米和另外两个男生来学校出墙报,休息的时候两个男生在黑板上比武,一个写道:送你三个神经元。并故意念出声让多米听见。多米在自己的书桌前无声地看着,心里想:这有什么可炫耀的,我初二的时候就知道神经元了。

多米的中学时代是锐不可当的时期,教过她的老师不是特别宠她就是有些怕她,宠她的老师在提出最难的问题时总是注视她,而怕她的老师在她提出疑难时从不认为是真心的。那个年轻的女数学老师从来就是以回应挑战的态度来解答多米的问题,她边说话边冷冷地观察多米的表情,她一定在想:看,你还是没有把我难倒!

除了不得入团外,多米的中学时代一切皆好。那是多米一生中的黄金季节,这层金黄色的亮光一直照耀到十九岁,它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与之相比,以后所有一切都显得如此暗淡。

多米插队不到一年,就被抽到大队学校当统筹教师(这跟民办教师有些不同,前者在生产队拿工分,后者领工资),大队学校设着小学五个班,初中四个班,高中两个班,多米被指定任教的课程有:初中一年级的语文和英语,初中二年级的数学,高中一年级的新闻写作,高中二年级的化学。这是在同一个学期里的任课科目,此外还写诗。

因此多米有理由认为自己长了三头六臂,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她想,在B镇,要是连她都考不上,那就没有别人了。

在十九岁以前,多米总是梦想着在社会中取得成功,诗歌则是她的一样工具。现在她发现这件工具已经陈旧了,她随手就把它丢弃在一旁,她心中幻想的另一样利器闪闪发光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欣喜若狂地捡起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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