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嫁错郎。两人都是惹不起的火柴脾性,一擦就燃,三天两头吵架。
时逢我从英国回来看母亲,家人到齐开饭时,大姐一口饭未吃,就叫穷,说她做梦都想买一条三十块钱的灯笼裙子,没有钱,被店员臭骂一顿。家里吃得更差。
当着一家人,大姐声泪俱下:“爱情顶狗屁用,穷得屁股打鼓,哪看得见幸福半根毫毛?我连做梦都在吃火锅,没钱付,只好逃掉,弄得人到处追赶我!”母亲止住她,说吃完饭再说。那是1992年,我到伦敦才一年多,正好回重庆,准确地说,是为了给母亲过生日。父亲眼盲,行走不便,母亲不要去餐馆庆祝,说生日,一家人团聚就蛮好。母亲切了腊肉香肠,炖了排骨海带汤,二姐买了麻辣鸡块和其他凉菜。幺舅一家人、守礼一家人也来了,挤着坐了一桌子,外加一个小桌子。席间,母亲到厨房炒干煸四季豆,我跟着出去帮忙。
母亲说:“你大姐是想要钱。你有,就借给她吧。”
看我不言语,母亲改口道:“妈妈晓得你的钱是一个字一个字辛苦写来的稿费,你也不容易,算了,不要将就你大姐,反正她是不争气的家什。”
三哥跑进来,警告我“讲困难,人人都困难,她还没有喝西北风。不要乱了规矩,搞得自己难堪。”言下之意很明白,给了一人,其他人也要。“今天是妈的生日,她哭啥子,一点不懂事!”
吃完饭,大姐把我一个人拉到走廊外边。凭栏远眺,开春后江水渐宽,不像冬天那么枯干狭窄,从嘉陵江驶来一艘快艇,冲入长江,剪开一道绵长的白狼。“我有个耍得好的朋友在朝天门皮鞋批发市场,我好想在那儿开一个小店。”大姐拉着我的手说,眼睛里充满希望。
我问她需要多少钱?她说了一个数。我转过身回到母亲的卧室,从自己的包里拿了皮夹,抽了一叠美金,数了数。若无其事地经过客厅里的家人,到门外走廊上。我把钱放在大姐手中:“可以到银行换人民币三万多。”
“算大姐借你的。”大姐仔细地数了数,挂不住的喜悦露在脸上:“幺妹真好,我就是只死耗子也会当成头公牛干,赚了会还幺妹。我不会对家里人讲这钱是你的,免得他们找你要钱。”
我说:“我只求你对家里人好,不要惹事。”
她举起手来,向我保证。
皮鞋店开起来,大姐清早到皮鞋厂进货,准时开店,辛苦经营。家里亲戚去大姐那儿买鞋,大姐一律免费,朋友去半价。二姐写信来,说大姐在朝天门皮革批发市场开了一个鞋店,人很勤快,我们都去照顾她,也带朋友去,生意不错。
二姐头一回不问我大姐钱来由。据说当人们问起口袋一向缺银子响的大姐,怎么有钱开起皮鞋店来时,大姐一口咬定这小店,租的门面费和进货费,都是她从当知青后回城做生意发财的朋友借的钱。姐姐哥哥没吱声,不知是真信还是听之由之。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次大姐终于可以把一件事做好,不惹祸,洗心革面做新人了,真是万幸。
大姐的二女儿小米跟着她到重庆,一直没工作,跟着一个熟人到温州学理发,去了没多久,转去深圳发展。大姐逢人就夸二女儿能干,找了一个港商,说是两人结婚后,港商马上给她买了一幢两层楼的小洋房。
大概半年不到,二姐来信说大姐关掉皮鞋店,到深圳看小米去了。大姐再回重庆时,不仅带回小米,还带回满周岁的外孙。因为家里兄妹问那个孩子的来历,大姐的回答漏洞百出,觉得失脸面,就与他们断了往来。
待我一年后又从英国回重庆看父母时,问到大姐情况,家里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米肯定是个二奶。啥子港商?不就是温州客跑到香港,结果孩子出来没多久,男人眨个眼就蒸发了。鸟过还有个影。哎呀,洋房是洋房,名字是人家哥的,哥派人来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