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记忆中的父亲
如果陈阿姨说的基本是事实,哪怕是她和老陈见到的事实,假定只是片面的事实――柳璀想,那么她的整个出生,未免太肮脏,而且太暴力,太残酷,不仅如此,里面有一zhong最基本的不义,最起码的颠倒。哪怕是革命年代无法避免的血腥,哪怕历次运动中一向有错案假案,都无法辩解这一zhong恶。
陈阿姨说“你今天被关的那个拘留所,以前就是良县武装bu关犯人的。”
柳璀看着陈阿姨,jin张地问“你是说就是当年关押红莲和玉通禅师的地方?”
“就是,”陈阿姨回答dao“只是以前没有那个停车的院坝。老陈就在那里办公。”
柳璀双手捧住脸,心里直在说“真糟,真糟。”虽然她没有想清楚究竟是什么弄糟了。她的双手却禁不住发抖,但是她控制住自己,一声没响,不让陈阿姨看见。陈阿姨似乎知dao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抱着她的tou,轻轻抚摸着她的tou发。
很久屋子里也没人说话,远chu1有鞭炮声,不知是喜事,还是丧事,那鞭炮声持续了很chang的时间,仿佛下城都安静下来,为了听这声音。
还是陈阿姨说“太晚了,回去吧,快十一点了。”她说着就把蚊帐拉开。
柳璀点点tou。她想问的问题太多,反而不知dao怎么问好。
她找地上的鞋穿上。如果有人应当忏悔,不是她,也不是母亲,而是父亲,但是父亲早已不在人世,已成了江水和群山之外的魂。
柳璀非常哀伤,她看着窗外的黑暗,心里叫dao:父亲,如果你的魂在这儿,你会不会懂为什么我不肯哭泣?你是否赎清了罪,还清了债?
柳璀突然觉得,如果真有什么人死有灵魂的话,那么父亲知dao她现在到了良县,或许会前来,带领她看清楚她出生前的一些事。
她记忆中的父亲,完全不是弄jian取hua的政客角色。相反,在省里,在西南局干bu系统错综复杂的斗争中,他总是尽量躲开,他的政治生涯似乎避开了一切的纠纷。
父亲并没有步步高升――五十年代初似乎升得ting快,从良县到重庆市,再到省府成都,以后就老老实实zuo着他的省委宣传bu副buchang,zuo什么都没有锋芒,没有棱角,一个灰色的人物。宣传bu这职务,的确最危险四伏。他如临shen渊,如履薄冰,由于装聋作哑,他才不是落ma最早的。
家里有一张父母结婚时在重庆拍的照片,父亲穿着军装,样子有点土气,神态憨厚,而母亲却是英姿bo发,一tou革命的短发,也能剪得优雅,穿的是列宁装制服,双排钮扣的那zhong,后来很少见到。的确让人眼目一亮。从照片上看,父亲应当非常爱母亲。
后来有了她,又有一张在重庆拍的照片,母亲抱着她,父亲站在她shen后,一家人看上去非常幸福。母亲的模样还是那么清静雅致,面容没有lou出一点倦意,她han着笑。反而是父亲显得僵ying古板,中山装衣feng笔直,像刚浆tang过,挂在衣架上。他的tou发大概刚理过,两鬓剪掉太多,上面的tou发笔直,像尺寸画出来的。父亲的样子,在今天社会会被认为太土,绝对不像有本事或有野心,能耍政治手段的人。
在柳璀的记忆中,父亲很chong母亲,家里凡事都听母亲的。她小时没有多少机会见到父亲,干bu子弟学校guan理很严,只有星期天才准回家。父亲星期天在家的天数不多,在家不看文件的时间更不多,能陪她出去玩的机会就少得可怜了。
她小时候心里一直认为母亲夺走了父亲的爱,夺走了父亲全bu的时间。夜里她偷偷走到父母的房间门口,但她推不开,门关得jinjin的。她就坐在门口的地上,有一次着了凉,父亲问她,她才说。父亲听了把她抱很jin,那一晚,父亲爬在地上让她骑。
她非常想和父亲到公园去,坐父亲的小车。有一次她生日,父亲直接到学校来,帮她请了假,带她去杜甫草堂。那年成都总是雨天,四周都shi淋淋的。当她和父亲走进茶馆,雨就倾盆而下。荷花池已chang满荷叶,但是花一朵也未开。父亲让她背杜甫的诗,她背了一首又一首。雨声打在荷叶上,周围都没有人,整个杜甫草堂仿佛都属于他们。
有一年暑假,父亲推掉外地的会议,带着她和母亲,三人一起去爬峨嵋山。那时她还在上小学二年级,爬了一会石阶就不行了,要用手撑才能爬上石阶。父亲就让她跨坐在肩膀上,扛着她走。他说“小璀,现在爸爸还能扛你,再过几年爸爸老了就扛不动你了。”
“没关系,到时我扛你,爸爸。”她说“我chang大了要为你zuo好多好多事。”
她一句也未提母亲,母亲在一旁说“小璀偏心眼!”
他们在峨嵋山ding拍了张照片,那以后就从来未有三人合影的机会。在山上的合影中,母亲慈爱得很,没有与她争夺父亲的感觉,父亲站在中间,双手揽着她和母亲。整张照片差不多四分之三是群山起伏的背景,三个人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