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士学位使我心痛。很尖锐而且深刻的那种刺痛。
世上没有一种错比自甘堕落而更不可原恕,也没有一种人比做妓女的硕士生更荒唐低贱。再为自己找理由,再熟背《庄子》,不嗑瓜子儿,妓女的事实仍然令我心痛。尤其在研究生的身份被重新提醒时,这种心痛就愈发尖锐。
心痛的滋味一直延续了很久,像一根刺横在心里,迫使我不得不记住林夕颜的名字。
夕颜虽然不是俱乐部里惟一的大学生,但却是惟一完全不靠色相谋生的女子。
这点也使我忌恨。
我讨厌别人与众不同。因为只有我才可以特立独行,出类拔萃。
我把她当成对手,假想敌。
一个人活在世上,可以没有朋友,但是不能没有敌人。
有敌人,才可以活得清醒,有目标,有斗志。
夕颜是我的一面镜子,我要活得比她强。
很可惜我们始终没有正面为敌的机会。女人之间的战争总少不了以男人做赌注和筹码。尤其在这种声色场所,谁吸引的客人多,谁赚取的小费高,谁就最炫目,最威风,最有FASE。
但是夕颜仿佛无情无欲,她和俱乐部所有的男性员工都保持着一种哥们儿的关系,不亲近也不疏远,而对客人,则彬彬有礼,绝不兜揽。
夜总会里的女人,无论经理、歌手、服务员、舞小姐,在各行其是的前提下,都在同时兼职陪酒女郎的角色。因为服务行业的最高准则是“NeversayNo”只要客人有要求,你就无权拒绝,但是夕颜,总有办法化险为夷,四两拨千斤地在不闹事的前提下做到洁身自保。
连高生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
春节前,高生从香港过来,在俱乐部招待朋友。我自然也在座相陪。那客人是个超级酒鬼,将一桌子的人喝得全醉醺醺的了,他自己还酒兴方浓。先是向我劝酒,我以还要上台唱歌为由婉拒了。他不悦起来,向高生挑战:“你随便找个小姐和我对酒,我白酒,她随便,果酒啤酒色酒只要是带酒精的都行,一杯对三杯,要是我输了,今天的账我买单,我要赢了,整个月我来你们俱乐部玩都得免费。”
高生笑着扫视了一遍大堂,举棋不定。恰好夕颜正从旁边经过,我故作随意地一指,说:“不如就叫Shelly吧。”安心要看她出丑。
平时员工一起宵夜,我知道夕颜是滴酒不沾的,但是“NeversayNo”只要客人已经把杯举起来了,哪怕你酒精过敏也得喝下去,喝了再吐都好,就是不能拒绝。何况,无论她推辞或者接受,都有一场好戏可瞧。
“好,就是你吧,你来。”高生呵呵笑“坐这里,替我灌醉这酒鬼。”
整个大堂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过来,我笑着招来阿容下单,一边说:“Shelly,高生请你喝酒,你就随便点好了。”
“当真是随便点吗?”夕颜微微一笑,流利地吩咐下单:“一杯白雪公主,一杯血玛丽,一杯拉丁情人,一杯珍珠港,一杯黄金岁月,一杯红樱桃…”不停歇地一口气说了几十种高档鸡尾酒的名称。
高生一愣,立刻哈哈大笑。他那位朋友也忍不住笑了,赶紧喊:“好了,好了,我认输!你喝这些东西,喝到明天早上也不会醉,存心要我破产啊这是。”
夕颜点点头,正要走开,高生叫住了她:“你是新来的?叫什么?”
“Shelly。”她答,再点一下头,转身走开。
高生的眼睛却仍然追随了她很远,眼光亮亮地,充满赞赏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