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有一天她自己把事情告诉我。
再见秦钺时,我有意穿着婉儿的戏服去赴约。见到他,忽觉万般委屈,忍不住滴下泪来。
秦钺陪我缓缓散着步,良久轻轻说:“做人的要旨不在名利,在快乐。如果要用快乐去交换一些蝇头微利,未免太笨。”
“可那不是蝇头微利,是一整套房子呢。两室一厅,如果自己买,起码八九万。”我心境略为平和,遂将所有烦恼合盘托出。一旦说出来,却又觉得着实琐碎,站在历时千年的古城之上,我的那些困惑得失显得多么屑末无聊。
秦钺说:“失之桑榆,收之东篱。只要你放开怀抱,专心一意,你未来的成就必不止于一套房子。”
“为什么?你博古通今?”
秦钺凝视我:“你穿上这套衣服,真的很像婉儿。我说过,我曾在婉儿襁褓之时见过她一面。虽然当时她还只是一个婴儿,可是眉清目秀,轮廓俨然,和你很像。”
我愣住:“真的很像?”
“真的。”秦钺重重点头“婉儿出生时,郑夫人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位金甲神人送给她一杆大秤。她将这个梦复述给众人,便有相士圆梦说这预示着她会生一位儿子,日后必能执掌国政,权衡朝野人材。后来婉儿生出来,却是个女孩儿。大家便都说相士胡言乱语,但是相士坚持说,这婴孩女生男相,更不得了,未来成就不可估量。他还说,婉儿八字中命带甲午,这样的女子注定一生坎坷,少孤长寡,然而文曲星照,有男性倾向,才智过人,权倾天下。那时朝中原无女官,所以大家更认为无稽,而且因为他说到‘少孤长寡’,很不吉利,都斥他胡说。婉儿的父亲上官庭芝当时还震怒地命令家人将相士掌嘴,还是上官老师说相士算命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姑且言之姑且听之罢了,既然不信,又何必动嗔,这才算了。可是后来婉儿的命运证明,相士之言果然一一实现。如果照他说的,婉儿的面相是成才之相,那么,你酷肖婉儿,将来也必有大成,名与利,都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只是,名利双收,也未必就是好命啊。”
我笑:“我才不管。只要眼前名利双收,管它将来鳏寡孤独呢。秦钺,你再说一些唐朝的故事给我听好吗?我喜欢听那些。”
秦钺微笑,指着远处的“皇城宾馆”说:“看到了吗?那便是1400年前唐皇城景风门的位置;它西边,则是端履门,唐朝时,各路人马行经此地,必须下马停车,端衣正帽,然后才规行矩步,进入皇城;那对面的街道,叫炭市街,是皇城里最热闹的集市。”
“我知道炭市街,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还为它写过一首诗呢,题目就叫《卖炭翁》。”
“白居易?”
我想起来,那是秦钺战死很久以后的事了。我的古代,是秦钺的未来。可是此刻我们却并肩站立,跨越年代,也跨越了生死,共同站在这千年的古城墙上,指点江山,这是多么荒诞,多么美好,多么伟大的爱情哦!
我向他背诵起《卖炭翁》,自“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一直背到“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值。”
秦钺气愤:“那些宫吏,实在是太可恶了。”又喃喃重复着“‘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写得好,写得太好了!这里面说的‘市南门外泥中歇’,指的,就是南门永宁门了,而‘回车叱牛牵向北’,就应该是回大明宫了。”
风在城头毫无阻碍地吹过,仍然凛冽,但干净地没有一丝异味。
城墙是西安的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