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告辞,问清了明天早起去六铺班车的时间。
我没有想到就这样顺从了她的安排,也没睡个懒觉,脏衣服也没洗,早起真去六铺跑了一天,而且一心等着回来同她见面。我傍晚回来的时候,她菜饭都在桌上摆好了。煤油炉子点着,还炖了一小锅汤。见她做了这许多菜,我说我买酒去。"我这里有酒,"她说。"你也喝酒?"我问。"只能喝一点点。"我把从汽车站对面的小饭铺里买来的荷叶包的卤肉和烧鹅打开,这县城里还保留用荷叶包卤菜的习惯。记得我小时候,饭店里总用荷叶包肉食,有一股特殊的清香。还有走动时格支作响的那楼板,她房里挂的蚊帐造成的这种幽室的气氛,以及角落里那个用本漆漆得朱红发亮小巧的水水桶,都令我觉得回到了童年。
"你见到那个老头了吗?"她问,一面斟酒,居然是醇香的头曲。
"见到了。"
"他唱了吗?"
"唱了。"
"他还唱了那种歌?"
"什么歌?"
"他没给你听?懊,当生人面他不肯唱的。"
"你是说那种赤裸裸性爱的情歌?"
她不好意思笑了。
"有女的在场,他也不唱。"她解释道。
"这得看人,要他们熟人之间,有女人在还唱得越欢,只是不让小姑娘在场,这我知道,"我说。
"你得到些有用的素材不?"她转话题了。"你走后,我一上班就给镇上挂了电话,请乡政府的人通知他,说有个北京来的作家专门去采访他。怎么?没通知到?"
"他跑买卖去了,我见到了他老太婆。"
"那你白跑了一趟!"她叫起来。
"不能算白跑,我坐了半天的茶楼,还是挺有收获。想不到这乡里还有这种茶楼,楼上楼下全坐满了,都是四乡来赶集的农民。"
"那地方我很少去。"
"真有意思,谈生意,聊天的,热闹着呢,我同他们什么都聊,这也是生活。"
"作家都是怪人。"
"我什么人都接触,三教九流,有个人还问我能买到汽车吗?我说,你要什么样的车?是解放?还是两吨半的小卡车?"
她跟着大笑。
"真有发财了的,一个农民开口就上万的买卖。我还见到个养虫子的,他养了几十缸虫子,一条蜈蚣的收购价少说五分钱,他要卖上一万条蜈蚣——"
"你快别同我说虫子了,我最怕蜈蚣!"
"好,不说虫子,讲点别的。"
我说我在茶楼里泡了一天。其实,中午就有班车,我早该回来洗我的那些脏衣服,但我怕她失望,还是如她预期的傍晚回来更好,便又到周围乡里转了半天,这我自然没说。
"我谈了几桩买卖,"我信口胡说。
"都谈成了?"
"都没有,我不过同人拉扯,没有真正做买卖的关系也没这本事。"
"你喝酒呀,这解乏的。"她劝酒。
"你平时也喝白酒?"我问。
"不,这还是我的一个同学路过来看我才买的,都好几个月了。我们这里来客都少不了要请酒的。"
"那么,干杯!"
她挺爽快,同我碰杯,一饮而尽。
窗外戚戚擦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