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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4)

杜大爷说:“依我看,八路的人能吃苦,国军的人不能吃苦。八路的人没有架,大官小官都没架,国军的人架大,国军的大官架倒不大,小官反倒架大,官越小架越大。俺家东厢房里住过国军一个少尉,连洗脚都要勤务兵给端到炕前,但八路的团长还给俺家扫过院。还有,八路的人不跟女人粘糊,我看他们不是不想,是不敢;国军的人就不一样了,见了漂亮娘们儿,当官的带上。就这几条,国军非败不可。”

“那会儿谁能看来?那会儿我要看来肯定当了八路。”他说:“我要是当了八路,熬到现在,最次不济也是公社书记,吃香的,喝辣的,下坐着冒烟的。不过也很可能早就给炮打死了。人的命,天注定,这辈该吃哪碗饭,老天爷早就给我安排好了,胡思想是没有用的。人不能跟天对抗,我是很知足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

我们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地胡扯着,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往前挪动。我们说累了,就沉默。在沉默中我们昏昏睡。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幅很有情调的画面:一照,沙石路在光下变成了金黄,一个草圈、斜背书包的老,迎着光眯着一大一小两只,肩膀上背着缰绳,神着黑的脖,一步一探地往前走着,像我后来看到过的在江上拉纤的船夫。在他的后,是被缰绳拉得仰起来的脸。脸上有泪还有苍蝇。再往后是弓起来的背,夹起的尾。太难看,就不要画了。重应该画画我。我很丑,我很丑却缺乏自知之明,喜扮鬼脸,怪相,连我的都曾经质问我的母亲:娘,你说他怎么这样丑?简直是气死画匠,难描难画。母亲对的质问当然不兴。母亲说狗养的狗亲,猫养的猫亲,你们不亲他,所以就觉得他丑。当然母亲生了气时也骂我丑。我趴到井台边上看自己的模样,确实有些问题。譬如说我嘴里生着一颗虎牙,说我锯齿獠牙。我一怒之下,找了一把铁挫,是一地将那颗牙挫平了。挫牙时整个牙床都是酸的,好像连脑都给震了,但是为了,我把那样长的一颗虎牙给挫平了。我把这事说给村里人听时,他们都不相信,以为我又在胡说。我留着那只有一撮的娃娃,脸上是一片片铜钱大的白癣,那时候男孩脸上长这白癣,据说用酸杏好,我们就去偷酸杏来探,也没见谁好过。我斜背着一个蓝布包袱,穿一条大,脚上拖拉着一双大鞋,手里摇着一柄破芭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我们都不好看,人不是好人,也不是好。但我们很有特。如果愿意,其实还可以画画路两边的树。路两边的树多半是杨树,杨树里夹杂着一些槐树。杨树上生了那名叫“吊死鬼”的虫,它们扯着一游丝在风里去。路两边的麦正在开,似乎有那么甜甜的香气。这幅图画固然很好,但我的却很痛苦。我痛,前有发黑,里是又又苦,脚也很痛。但我的这痛苦跟比起来肯定是不值一提。受的罪比天还,比地还厚。它的不痛是不可能

我说:“那你说说国军为什么被八路打败了?”

我说:“你既然看国军必败,为什么还不去当八路?”

说句不中听的话,那时候,谁也看不八路能成气候。八路穿得不好,吃得也不好,武更不好,就那么几条破大枪,枪栓都锈了,弹也少,每人只有两粒火,打仗全靠手榴弹,手榴弹也是土造的,十颗里铁定有五颗是臭的。国军可就不一样了,一的绿哗叽军装,式汤姆枪,红绿弹开着打,那枪,打到连发上,哇哇地叱脆生生地,听着都养耳朵。手榴弹一是小甜瓜形状,的,炸起来惊天动地,还有那些十大卡车才能拖动的榴弹大炮,一炮能打五十里,落地就炸成一个湾,湾里的瓦蓝,一望不到底。爷们儿,那时候不比现在,现在都打破地抢着当兵,那时谁也不愿当兵。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嘛。就是当兵,爷们儿,我也不去当八路,要当我也去当国军了。当国军神气,国军吃得好,穿得好,还能关到银两。八路,不是正香主,爷们儿,说起来好像在撒谎,一直到了1947年咱们这块地方还不知八路的是谁,后来才听说八路的是朱,后来又说朱是两个人,还是两,朱是男的,是女的。但那时谁都知蒋介石,蒋委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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