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我们多少还睡了一点觉,可它却一点觉都不能睡。现在我想起来,其实不让间过的牛趴下是没有道理的。即使是一条没闯过蛋子的牛,让它四天四夜捞不到趴下,也是一桩酷刑,何况它身受酷刑,大量失血后,又伤口发炎。它的腿已经肿了,它血管于里的血也坏了,它那个像水罐一样的蛋皮里肯定积了一包脓血。与牛相比,我受的这点小罪的确是轻如鸿毛了。杜大爷难道就好受了吗?他也不好受。他是68岁的人了,那时候68岁的人就是高龄了,也就是说,杜大爷的大部分身体已经被黄土埋起来了。他嘴里的牙几乎全掉光了,只剩下两个特大的门牙,这两个长门牙给他的脸上增添了一些青春气象,因为这两个门牙使他像一匹野兔,野兔无论多么老,总是活泼好动的,一活泼好动,就显得年轻。接下来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在路上捡到了一把刀子。
那是一把三角形、带长柄的刀子。因为我曾经在生产队的苗圃里干过活,所以我一眼便看出那是一把嫁接果树使用的刀子。这种刀子很锋利,跟老董同志使用的阉牛刀在外形上有些相似之处。我捡起这把刀子后,就忘了头痛和脚痛,鬼使神差般地就想把双脊那肿胀的蛋皮给豁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里边全是脓血。我听到双脊也在哀求我:兄弟,好兄弟,给我个痛快吧!我知道这事不能让杜大爷知道,让他知道了我的计划肯定不能实现。借着一个小上坡,我捏紧刀子,心不软,手不颤,瞄了个准,一闭眼,对着那东西,狠命地一戳。我抽刀子的动作很快,但还是溅了一手。
杜大爷惊喜无比,说:“罗汉,你他妈的真是个天才!你这一刀,牛轻松了,我也轻松了。你要早来这么一刀,双脊没准早就好了,根本不用到公社去…太好了…太好了…我见了老董同志一定让他把你留下当学徒,我的眼光是没有错的,我看准了的人没有错的…”
杜大爷折了一根树枝,转到牛后,将树枝戳到牛的蛋皮里搅着。牛似乎很痛苦,想抬起后腿蹬人。但它仅有蹬人的意念,没有蹬人的力气了。它的后腿抬了抬就放下了。它只能用浑身的哆嗦表示它的痛苦。杜大爷真诚地说:“牛啊牛,你忍着点吧,这是为了你好…”蛋囊里的脏物哗哗地往外流,先是白的、黄的,最后流出了红的。杜大爷扔掉树枝,说:“好了,这一下保证好了!”
我们拉着它继续赶路。它走得果然快了一些。杜大爷从槐树上扯下了一根树枝,树枝上带着一些嫩叶,递到它的嘴边,它竟然用嘴唇触了触,有点想吃的意思。尽管它没吃,但还是让我们感到很兴奋。杜大爷说:“好了,认草就好了,到了公社,打上一针,不出三天,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牛了。”
太阳发红时,我们已经望到了公社大院里那棵高大的白杨树。我兴奋地说:“快了,快要到了。”
杜大爷说:“望山跑死马,望树跑死牛,起码还有五里路。不过,这比我原来想的快多了,该说什么说什么,多亏了你小子那一刀,不过,如果没有我那一根树枝也不行。”
我们越往前走,太阳越发红。路边那个棉花加工厂里的工人已经下班,一对对的青年男女穿着色彩鲜明的衣服在路上散步。他们身上散发着好闻极了的肥皂气味。那些漂亮女人身上,除了肥皂气味之外,还有一些甜丝丝香喷喷的气味。
杜大爷对着我眨眨眼,低声说:“罗汉,闻到大闺女味了没有?”
我说:“闻到了。”
他说:“年轻人,好好闯吧,将来弄这样一个娘们儿做老婆。”
我说:“我这辈子不要老婆。”
杜大爷说:“你这是叫花子咬牙发穷恨!不要老婆?除非把你阉了!”
我们正议论着,一对男女在路边停下来。那个一脸粉刺、头发卷曲的男青年问:“老头,你们这是干啥去?”
杜大爷说:“到兽医站去。”
男青年问:“这牛怎么啦?”
杜大爷说:“割了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