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一

随着秋天乡试的日期愈来愈bi1近，董小宛的心情也变得愈来愈焦急不安。

两个月前，在金山脚下的船上，多亏了方以智等人的热心撮合和督促，冒襄终于在最后一刻里回心转意，答允了董小宛的婚嫁要求。他还当着众人的面同董小宛约定，到秋天便来苏州接她，然后两人一起到南京去参加乡试；待考试有了结果之后，再来商办迎娶的事。现在五月早过，六月也结束了，七月已经过去了十天，可是冒襄仍旧音影全无…董小宛是五月底回到苏州半塘的。一到家，她就申明两条：一、从此洗净铅华，不再接客，一心一意等待冒襄来接她；二、从当日起，她不再吃荤食，实行斋戒诵经，祈祷菩萨的保佑。本来，董子将自女儿走后，被债主一天到晚上门追bi1，弄得焦tou烂额，走投无路，忽见董小宛去而复回，不禁喜出望外。这一回他有了经验，知dao事情到了这一步，ying拦是拦不住的，弄不好，还会落得个人财两空。所以他一反旧态，开始竭力讨好女儿，对董小宛申明的两条不但没有反对，而且自告奋勇，不辞辛苦地到如皋跑了一趟，求见冒襄，当面禀告这件事。结果，据他说，冒襄表示信守前约，立秋后便来接董小宛上南京，还打赏了董子将十两银子。董小宛得到这个消息，心志更加坚定，每日在观音娘娘跟前上香祷告，也更加勤快虔诚。不过，时至今日，冒襄还不来接她，甚至连信也没有一封，董小宛就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董小宛刚刚吃过晚饭，照例又倚在闺房的小窗前，打起帘子，朝楼前不远的山塘河眺望。

火红的夕yang，已经落到了柳林后面，天色渐渐暗下来，几只回巢的鸟儿在水边匆匆飞过，河面上，除了三四只小划子外，暂时还看不见其他船只。眼下已是夏秋之jiao，天气本来就够热，加上这会儿连一丝风也没有，院子里的树木都静静地垂下枝叶，只有成群的知了，在看不见的地方，一齐发出震耳yu聋的呜叫，更增加了人心上的烦闷。董小宛不停地打着蒲扇，shen上脸上仍旧一个劲儿地淌汗。但她忍耐着，没有离开窗hu。因为三个月前，冒襄到半塘来访她的时候，也是在傍晚。她觉得，这一次说不定他也会在这个时候来到。何况天气这样燠热，假若冒襄今天已经到了苏州城，也很有可能要待到傍晚凉快些再动shen来访她。“哦，虽说他本来用不着拐到苏州去，可以径直从浒关到半塘来。不过谁知dao呢？冒郎不比别人，需要应酬的朋友、chu1置的事情很多…”一想到冒襄也许到了苏州，却不急着首先来找自己，董小宛禁不住有点埋怨：“哎，他是多么不懂得人家的心啊！”不过，随后她便责备起自己来：“你算个什么人？冒公子他答应娶你，肯这样远dao迢迢来接你，就是天大的情分啦！别要不知足，只要他来了，迟一点早一点你可千万不能计较！”这样数落了自己之后，董小宛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她不再胡思luan想，睁大眼睛，热切而专注地向远chu1眺望，等待着航船的出现。

终于，在通往苏州那边的河面上，几点明亮的灯火闪烁着，从沉沉的暮霭里浮现出来。接着，出现了一艘船的lun廓。董小宛顿时jin张起来。她忘了打扇，全神贯注地盯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祝祷。只见那船越驶越近，lun廓也越来越清楚，那是一只“七里虱”船舱里坐着的，依稀是个方巾儒服的文士。“啊，那是他吗？是他吗？”董小宛惊惶地想，心里“扑通扑通”直tiao，随后，一下子又像停止了似的，因为那只船已经驶近离院门不远的那个码tou。董小宛觉得，它立即就要靠岸，她日夜思念的冒郎ma上就要从放下的tiao板上走下来了！

但是，那只船并没有靠岸，它在船尾那支轻快地摇动着的大橹cui动下，拖着一条发亮的水线，不慌不忙地驶过去了。“不，不是的。”董小宛喃喃地对自己说，眼睛没有离开那只船。她还怀着一丝希望：谁知dao呢？也许真的是他，只是由于船家一时疏神，走过了tou还没觉察，ma上就会转回来的…然而，那只“七里虱，，并没掉转tou来，它越去越远，终于消失在黄昏的薄暗里了。

董小宛失望地回过tou来“嗯，眼下时候还早，冒郎未必就能赶到。上一次，他也是齐黑以后才来的。”这样安wei自己之后，她感到站得有点累了，就去搬来一把椅子，在窗前坐下，一边打着扇子，一边继续守候。

天色越来越暗，树上的知了也叫得愈来愈起劲，周遭的热狼jinjin地围裹上来，把人闷得连气也有点透不过了。可是董小宛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她的一双眼睛也始终没有离开山塘河面。正当她感到闷得实在难受，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脸上忽然像给一gen鹅mao轻轻拂了一下，感到一丝凉意，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F…说也奇怪，周遭的热狼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对付的敌手似的，悄悄地、分明地退下去了。渐渐地，那鹅mao样的清爽感觉变得清晰起来，有力起来。董小宛的一缕鬓发开始摇摆。接着，她发觉衣衫也在飘动，…蓦地，一dao曲折的闪电划破了沉沉的夜幕，原来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乌云密布。这时，树上的知了早已停止了呜叫，chaoshi的空气到chu1弥漫，看来，一场大雨就要来临了。

董小宛changchang地舒了一口气，正打算闭起眼睛歇息一下，忽然又想到：啊，要是下起大雨，冒郎不知dao还能不能动shen前来？一旦意识到这场雨对于她来说，很可能不是好事而是坏事，董小宛顿时又jin张起来，恨不得立即把眼前的凉爽赶跑，把刚才的闷热重新召唤回来。

“娘，陈小官又来了，你见他不见？”丫环寿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问。

董小宛错愕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mao：“什么见不见？我不是早说了，他若再来，你只guan替我赶走就是！”“可是…”

“我不听，不听！让他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