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去了!”忽然发现,李十娘不知怎地,眼皮儿发红了,脸上也现出黯然神情。他就临时住了口,同时觉得这种神情很熟悉,仿佛不久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蓦地,他想起来了,是董小宛!不错,在他同董小宛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她也常常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一次我没有依约去接她,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恐怕她时至今日,仍然会在那栋小楼上盼望着,脸上也是这么一副神情吧?”他斜睨着李十娘,心里隐然漾起一丝不安。然而,没等这种感情扩大开来,就见仆人冒成匆匆走近他的身边,把一份朱红纸拜帖呈了上来。
冒襄心神恍惚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写着:通家侍弟史可法顿首拜冒襄吃了一惊,问:“客人呢?”
当冒成回禀史可法的轿子马上要到时,他就着忙起来,站起身,凑在陈贞慧耳边嘱咐了几句,匆匆向外走去。
三
“史大人夤夜到访,不知有何要紧之事?他不是在扬州任上吗,怎么到了南京?
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冒襄疑惑地想。这时,他已经把客人迎进河房的堂上,行过礼,分宾主坐了下来。
“弟因漕务来南都,已有七八日,明儿一早,便要回扬州去。适才在熊坛老府上,得知兄台已到了南京,特来拜候!”客人似乎猜出了他心中的疑问,一坐下,就微笑着解释说。
“啊!”冒襄连忙站起来,拱着手说“老公祖言重了,晚生如何担当得起!”
“哎,坐下,坐下!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史可法摆摆手。可是,等冒襄重新坐下之后,他却放下手中的茶杯,自己站了起来。
在灯光下看,这位素以精明干练著称的现任漕运总督兼凤阳、淮安、扬州巡抚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他面孔黧黑,举止利索,有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据说他可以十天半月不睡觉地办公,实在累了,就用手中的笔杆抵住眉心,闭上眼睛养一会儿神。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今年才四十出头,前额上的头发却快掉光了,两鬓也已经一片斑白。现在,他头戴乌纱帽,身穿三品绯色圆领袍,袍背缀有一方显示品位的孔雀图案,束着一根金花腰带,脚下粉底皂靴。
史可法在堂内来回踱着,好一阵子还不开口说话。冒襄的目光追随着他,不知怎的,忽然有点不安。“嗯,他会不会为着父亲调职的事来责备我?”他想。随即忆起去年冬天,有一次,他上扬州去见史可法,想请他帮忙疏通,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的事。现在这事到底办成了,他会怎么看,会不会不高兴?这样一想,冒襄就神经紧张起来,脊背也开始微微冒汗。
果然,史可法停止了踱步,转过身来。
“听说,令尊大人已调往宝庆,是么?”他问,语气是严厉的。
冒襄蓦地脸红了“是的。”他轻声回答,避开了对方逼人的目光。
“这么说,到底让你办成了!”史可法说,像是在冷笑,又像在叹息。随后,他又踱起步来。
冒襄越加不安了。他已经看准,这位史世叔今晚来意不善,自己难免要挨他一顿数落,弄不好,还会挨骂。一想到自己堂堂“复社四公子”之一,如今却落得个被人责骂,而且似乎无法辩解的境地,他的自尊心就因痛苦而颤抖起来。“哼,你要骂就骂吧!反正,我就是这样!什么名声、地位,那些玩艺儿,我早就腻烦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随即挑战似地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客人。
这当儿,史可法已经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用两根指头,轻轻敲打着扶手,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