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望着伙计帮她在柴房里铺上临时的铺盖,鼻子里蹿进一阵阵畜牲的膻气,让她越来越局促。所谓柴草房,和马圈只有一栏之隔,连隔门都没有。昨夜虽在室外过夜,却是仙境般的地方,也胜过眼前的马圈。
山里的夜晚冻人。邱树蜷缩着身体哆嗦个不停——我以后要怎么办,该去哪里?蜀地距离临安千里迢迢,一路风险重重,我还是顾自去西域吧,管那唐伤是死是活。
可是想到自己的旧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占领,心里又是一万个不乐意。——那个身体,是“他”喜欢的身体,我无法置之不理——一但又想到眼下这个身体,想到自己进驻这个躯壳以来种种奇怪的感觉,她不寒而慄——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唐伤,一定要,不管是否能回去,我必须要找到我原来的身体。
咿呀一声,柴扉半开,月光流泻而入。门外站着那个与她同行了大半日的女人。她背光,一片阴暗中她的目光如两点哀伤的烛火静默地燃烧着。
邱树忽然觉得,这种情形似曾相识。何时?何处?
“还住得惯吗?”那月光一样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托赖,还过得去。”邱树挺起腰。
“去我那里吧。”
“好,”字几乎出口,又生生被邱树咽了回去。她猛醒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男人,为何疤面女会邀“他”同房?
“草原上的人不怕牲口的味道。住这里我比你习惯。”疤面女说着,放下了背上的包裹。她还真的背来了行囊,要和邱树交换房间?
邱树惊疑之间也有感激,但事有奇巧,她不敢冒失,虽然疤面女放下包裹坐了下来,邱树依然没有起身换房的意思。为了不使自己的拒绝过于生硬,她决定先扯几句闲话。
“你家乡的草原在那里?”
“大漠以西,天山以北。”
邱树一震。
“但那不是我的家乡。那只是我的来处。”疤面女垂下眼帘“你还不走吗?”
“我…我听说,那片草原水草丰美,是美丽的天鹅之乡。”邱树的话音开始颤抖“有一族世代相传的蒙古人以行医为生,叫做…”
“武林中人听说过宝力格也不为怪,他一家本来就是四大神医世家之一。其实,这次我来中原,就是为他采办一些药材。”
“你…认识宝力格?”邱树几乎是扑到疤面女的身边,急切得几乎想攀住她的脖子。
“我的命是他捡回来的,他是我的恩人。”疤面女别过脸来望着邱树的眼睛:“你…怎么了?”她略开的领口里露出一抹与面部皮肤迥然不同的玉色肌理,被灰色衣袍包裹起来的身体从这个领口里透出所有酝酿的气息。这气息像迷香似的,让邱树动弹不得。
——风在高天上抹开流云。她的琴弦在指下流出琴音,早春的葛岭一山呼之欲出的浓绿。马道上那个驻足倾听的过客又惊又喜的表情。
无论邱树的头脑多想紧紧抓住那段回忆,但全身涌动的热潮却不听使唤,把她向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拖曳过去。待她明白过来时,发现自己正把脸埋进疤面女的领口,嘴唇紧贴着柔滑细腻的肌肤。
邱树惊骇万状的表情被疤面女看得清清楚楚。
疤面女一把推开惊呆的邱树,夺门而出。青灰色的背影化入月光之外的阴影。
望着她离去,望着她的身影消失,邱树忽然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仿佛有一只手在搅动她的五脏六腑。最痛的,是头部。她合上眼,脑海中闪过霹雳般的强光。橙黄的下弦月边上露出的奇怪光圈。然后是金属建筑物的内部,闪闪的穹顶,水晶棺上系着链子,不,其实是连着各种管子…
“不!不!”她听到自己骇异的尖叫。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不能再见到那个丑女人,我一见她就浑身古怪。我不要这样,我不想做出那种奇怪的举动。不,我不想真的变成男人啊!
可是邱树的脚步为什么又迟疑了?她出门时一再回顾方才疤面女没有拿走的包袱。
那是诱惑的宝箱,盛着毒蛇般可怕的未知,但也许是…甘美的希望。
她多望了几眼,便再也挪不开步子。
那个包袱,在她看来,像是包裹着她向往、渴盼的整个草原。打开它!打开它!她不停地诱惑自己。宝力格,宝力格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七.唐伤】
建康府2是唐伤的伤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