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逼近这一目标。他的指甲削得尖尖的,十指玲珑,手指许多处被针尖扎出了血。
“森,你为什么不玩‘远征’?”我摇了摇他桌前的一个机械手柄,发现传动机枢钮已经被损坏。“远征”是我精心为他设计的宇航员游戏,坐在他的位置,戴上一个虚拟现实头盔,操纵机械传动杆,房间里会投影出全息图像,模拟出星际航行宇航员的真实体验。
嘘。他朝我作了个安静的嘴形:“还差11个比特,我很快就要创造纪录了。”他的手指上下翻转如花。他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根钢针,其余几根手指花瓣般依次舒展开。这个构型让我联想到一个古老的手势,它代表妩媚。我几乎要为它的优美赞叹,却又凭空生出一阵厌恶。
他终究没能刷新纪录。当最后一丝空间被丝线的精细结构占据,他眯着眼睛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数了一遍。“还差一个。”他嘤嘤地哭了起来,他乌黑的脑袋深埋在手臂里,纤弱的双肩颤抖不止,柔软的长发精确地把耳朵覆盖——他曾抱怨自己的耳朵太大了——却露出洁白如玉的后颈,让我爱怜的目光摩挲不前。
我想起什么,目光变得粗硬了:“森,我想与你看一个电影。”
利刃在角斗士的胸膛上划下一道口子,据说汩汩流出的血腥可以把角斗士的眼睛熏得血红。驯兽师在关狮子的笼子里扔下一块新鲜牛肉,在饥饿的狮子扑上之前,肉块却又被收走了。愤怒的狮子在狭窄的空间里躁动不安地兜着圈子。
哐啷。铁门被打开了,狮子咆哮着冲向它的食物,大地在它的冲击下簌簌颤抖,被利爪激起的黄土硝烟一般吞没角斗士渺小的身躯,却无法湮没他高傲的头颅。他冷静地挥舞利斧阻挡狮子的扑咬,任凭飞溅的血肉绽满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胳膊他光秃秃的胸膛。斗兽场响起整齐的号子:“咬死他!咬死他!咬死他!”贵族们的脸上洋溢着欢乐的亢奋。
当狮子终于把那团血肉模糊的肉体扑倒时,沸腾的观众席却霎时静寂了。许多脑袋偏离了脖子伸长的方向,绅士们似乎对茹毛饮血撕肉裂骨的场面子心不忍。但是,轰然倒塌的却是不可一世的狮子。奄奄一息的角斗士从狮子的腹底爬出,被剖开的狮腹淌出的腥秽浸染了他一身。他平静地环视四方,添了添嘴角的血污。
国王伸出大拇指按向地面,角斗士轻蔑地撇撇嘴角,仿佛是对最高嘉奖的不屑。愤怒的咒骂声从高高的看台上倾注而下,却无法撼动他屹立的身姿。他仿佛是一尊凛然的雕像,俯瞰着世俗的嘲笑。
“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森从我的怀里抬起苍白的脸。
“它意味着死亡。”
“为什么角斗士战胜了狮子,得到的奖赏反而是被处死?”
“这是贵族的逻辑。”
森摇摇头,轻轻说:“野蛮人。”
“我们就是野蛮人的后代。”
“角斗士理解国王的逻辑吗?”
“他理解,所以他笑了。”
“既然他明知道战胜狮子是死亡,战不过也是死,为什么仍苦苦搏斗呢?”
“为了尊严。森。”
“什么尊严?”
“男人的尊严。”
“男人?”
“人生来不是为了被打败,这是男人的逻辑。”
“好可笑。”森似乎真的想笑,却又被我严厉的目光吓退。
“你会理解的,森。”
“我不明白。”
“你必须明白!”
森一怔,然后羞赧地伸出两条纤细的手臂,环绕我的脖子,轻轻说:“妈妈,这是你的逻辑吗?你总是对我说‘你必须怎样,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我粗鲁地推开他丧失重心的身体,冷冷说:“因为,你也是。森。”
他被我推开的同时正要撇嘴啼哭,却又突然止住,目光呆滞地望着我。这次,没有失控的洪水泛滥成灾,他的眼眶干涸得冒烟。
“我不是。”他摇摇头“我是人。”
“你是男人!”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他把自己直挺挺地摔在床上,他的脸深深陷进被子,我给他盖上被子,却无法平息他的颤抖。
“我不能哭?”他清澈的眼眸里总有一片天蓝色掠过。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