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他的脸,嘴角憨憨的翕动,那表情纵然是笑,也让艾森惊得一退。艾森为自己失礼的惊恐感到羞愧,但那脸确是太恐怖了,鼻子歪向一边,和肥厚的嘴唇连在一块,半边脸都是紫红色的疤痕。左眼睛被一块硕大无朋的疤痕覆盖了,只留下一条三角小缝,可那小缝里流泄出的眼神却是宽容与慈祥。他依旧憨憨的笑着,尽管那五官拼凑的笑模糊几不可辩。
“呶。”窕儿骄傲的用下巴点点艾森,似乎在向哑巴炫耀她的新朋友。她嘴里咕噜着却不发声,料是她知道哑巴听不见,所以只是作出介绍的架势。
“你好。”艾森走近,礼貌的点点头,算是为刚才的失礼作出补偿。宝庆却不在身后,原来他在哑巴的木屋子里研究着什么。
“哑巴人很聪明,他是村里的木匠石匠,他会做好多东西。”
“他为什么住得这么远?”艾森注意到哑巴的木棚子里孤伶伶的驻在村东的山脚。当他想到哑巴的水轮锯木车间,顿时为自己的傻问题感到失望。
可是窕儿的回答却让他颇为意外。“因为村里人不喜欢他,他不是本地人,而且他算是半个鬼,因为他经常去祠堂修缮东西,沾染了鬼气。但我不怕他。”
窕儿的语气是天真的,大声,直率,没有丝毫忌讳,可这份天真无不映照着真实。“鬼气”?艾森咀嚼着这个词。心里踌躇着,想这属不属于那些不该问的范畴呢?
“那就是祠堂吧。”不知何时,宝庆跟了上来,指着一个方向,一幢青灰色的建筑在薄如纱绡的雾气里若隐若现。
“嗯?”窕儿顺他指的方向望了去“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宝庆未置可否,艾森心里诅咒了这个故作高深的家伙。但暗自佩服同学的判断力,那幢建筑的位置与样式都与众不同。
“还剩下最后一个控制点,应该就是那祠堂的位置。”宝庆宣布。在他们这个微不足道的勘查小分队里,他名义上还算个小组长呢。
“啊?那里?”窕儿双肩耸起,小嘴微张。
艾森、宝庆奇怪的望着他。
“那里不能去!连村里人都不能进去!”
“那不是祠堂么?”宝庆反诘道。祠堂自然是公众活动场所,许多民俗宗教仪式都离不开它。
“是啊,但我们祭祀祖先都在祠堂外的,不能进去的!”
“为什么?”
“因为。”窕儿惊惶的四处张望一下,她无所顾忌的声音变得战战兢兢“因为那里面有…有祖灵!”
祖灵?虽是一个闻所未闻的词,却让艾森大白天里全身毛骨悚然。而宝庆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求助于他的MOTO。可不久他便会明白,即使是百度,在这个问题上也是无能为力。
哑巴的脸偏向一边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疤痕丛生的脸庞那痛苦的痉挛。
“只是安放一个探测器而已,最后一个,能不能跟你爹商量一下?”艾森试探说。
宝庆却打断他说:“算了,最后一个控制点不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基本不会对精度造成影响。今天收工吧。
艾森诧异的望着宝庆,心中嘀咕: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在回去的路上,宝庆突问窕儿:“刚才那是你娘的坟地吧?”
窕儿停住轻快的脚步,转身仰着脸直视宝庆,似在说:要你管。
宝庆微微一笑,解释说:“我在墓碑上看到一行字:某某奉秦娥之墓,秦娥就是你母亲吧?而秦娥前面的字不知怎么被凿去了,奇怪。”他本意是探询窕儿,却又作出自言自语状。
窕儿用怀疑的目光在宝庆脸上扫来扫去,一排糯米细牙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宝庆却不管她目光里的威慑,兀那自言自语:“我猜前面刻的是‘爱妻’两字,而且那树碑人的一排阴文也是被磨去了,这是什么人干的好事!作出这么可恶的损碑行径!”
窕儿黑葡萄似的眸子顿时波光闪闪。
“你少说几句。”艾森看不过去,狠狠的搡了同学一把。
料是下午宝庆这个讨厌鬼惹恼了窕儿,一晚上她也没来找艾森聊天。艾森也觉得宝庆白天太过分,没跟宝庆说一句话,生闷气的独自睡去。半夜,宝庆却摇醒了他。
艾森正恼间,宝庆却把食指竖在嘴唇前。
“起床,工作去。”宝庆轻声说,扬扬手里的仪器。
“你!”艾森的嗓音刚提上来便被宝庆一巴掌按在嘴上,强行遏止。
艾森只得就范。据说,小组长有对组员实习表现进行评分的权力。该死的分数!
宝庆与艾森这两天已经了解到,奉家山民风相当淳朴,人民安居乐业,好善乐施,颇具尧舜古风。在奉家山,路不拾遗是传统,夜却是要闭户的。这是因为他们相信夜晚是幽灵的活动时间,正如空间上这片土地应该划出一部分给幽灵,在时间上亦要尊重幽灵的隐私与自由,闭户以免扰动这些行踪缥缈的幽灵。而幽灵也相当自觉,与村民已达成千年的默契与尊重,从不在白天与不该出现的区域出现。
当然,宝庆与艾森对这些说法付之一笑。
由于白天,他们已经熟知了地形与路径,所以,他们顺利的来到了奉家祠堂前。连一声狗吠声也未曾惊起,奉家山淳厚的民风放纵了看家狗的惰性。
宝庆高估了传说“不准进”的祠堂的防范性,这石门居然是堂然洞开的。他刚要迈步,艾森却把他从台阶上拉下来。
“怎么?”
“你看看,这是两道门。”夜色中只露出艾森苍白的瞳孔。
果然,在这道长条青石砌就的大门中央,还赫然立着一根石柱,将之分割为均匀的两部分。起初,宝庆还以为这根石柱是起支撑作用,但走近一看石柱却是条分割线,因为门的内部也石墙分割成两条深不可测的狭窄甬道。而且甬道的底部是倾斜的石阶,似通往地底。凝神聆听,这甬道还隐约传来呼啸的风声。
正门由两道小门合二为一,这确是奇特的建筑风格啊。
“走哪边!”艾森问。
“有什么不同吗?”不如说,宝庆是在问自己。
“也许吧。”艾森一下没了主见。
向左向右,这是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