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家山

【1】

大雨如注，把古祠前的空地浇得泥泞不堪。几gen东倒西歪的石zhu分割了漆黑如墨的天空，石榫似要从zhu础里顽强的拱出。屋檐的兽角被大雨冲刷得犀利无比，仿佛破空而降的ju雷震碎了它昏昏万年的沉梦。不多的瓦片冷不防从颤颤危危的椽tou跌落，破败的声音让台阶下那个匍匐的黑影心tou一惊一咋。雨水裹挟着污泥冲击着他jin贴地面的半边脸，他却依然大气不出的雌伏不动，战战兢兢的偷窥着阶上那堵黑漆漆的门。不，那竟是两扇狭chang的门dong，合二为一。雨声的喧嚣是四野唯一的主题，他却依然能感觉到那门dong里面令人窒息的寂静，那是只有他才能聆听到的，比铁还要坚固的寂静。

“轰！”一个炸雷袭击了附近的柏树，发出毕毕剥剥的燃烧声。在幽微的光亮下，台阶下那个黑影显lou出一tou胜雪白发，他竟是一个耄耋老者。

突然，他chu2电般的浑shen哆嗦起来，捣蒜叩tou不停：“吾祖圣灵，不肖子嗣侯元恭听您的吩咐。”

“嗯。”一个绵厚的声音像chang辈的枯手从那黑漆漆的门dong里伸出，抚过他的后背，乃至整个原野“都办妥了吗？”

“是的…”

“去吧。”

骤雨停了，纵横的水liu掩埋了昨夜的一切痕迹，青苔色的大地蒸腾出一层夹带泥腥的腐臭，从shi土里拱出的新绿张开叶片快活的呼xi着。

【2】

“奉家山，古称玄溪。玄者，shen远莫测也。它地chu1雪峰山脉中麓，shen山幽谷中，不与外通。纵伏甲兵数万于此，外界亦绝难发现。”每到一个新的实习地，宝庆都不忘在网上搜集该地的资料，以了解风土人情。他的同伴艾森则摊开一张湖南省地图，新奇的研究着什么。他们是中国地质大学大三学生，这年暑假，照例要被派往野外某个地方进行地质实习。这次实习是为毕业论文作准备的，导师给的题目是“雪峰山脉铀成矿远景分析”而奉家山正是这次实习调查区域的最后一块空白。

“奇怪啊，奉家山这一块居然是黄色的！”艾森在淡红色的地图上ca了又ca，确认那的确不是污垢。

宝庆凑过来凝视良久，肯定的说：“那是一块飞地。”

飞地？

是的，一个小时后，他们乘的县际中ba摇摇晃晃到达目的地：新华县城，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证实了宝庆的说法。

“奉家山不归我们guan，它现在属于贵州那边。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出于民俗与历史的缘故吧。现在，贵州那边也基本上不guan这地了…”

“同志。”宝庆打开他的MOTO，从网页上翻出一段“《新化县志》载：玄溪在县西南隅百十里许，林麓四sai，通辰酉诸溪dong，为四方亡命所窜伏，据玄溪凡几世，啸聚诸无赖…”

“那是历史，同学。”工作人员有点不耐烦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艾森沮丧的问dao。平时实习一般得依靠学校开的介绍信，找当地政府有关bu门，在他们的帮助下，实习要简单便捷得多。

“的确不好办。”工作人员摊开爱莫能助的双手“奉家山那地方连村级公路都不通，以前政府干bu下乡，要爬越洋溪山，再绕dao隆回县境才能迂回而入。”

“没想到在现代社会，还有如此落后的地方。”宝庆漫不经心的玩着他的手机，言语中不无讥诮。

工作人员听出了什么，解释dao：“这得怪他们自己，泥古不化，拒绝现代文明。曾经广播电视村村通工程中，给他们奉家山用ma驼了卫星接收qi与电视机送去，你猜怎么着？电视机原封不动送回来了，接收qi倒留下了，据说是用作装猪食的大锅…”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夹带咳嗽的干燥呛笑，想必这是一个liu传已久的笑话了。

“幸好现在这地方已不归我们guan，贵州方面也不guan。反正现在也不jiao农业税，他们也不要国家拨下来的扶贫款…”奉家山这个词似乎一下打开了工作人员的话匣，却让两名远dao而来的学生噤若寒蝉，倒xi冷气。

【3】

“小哥，这里是紫鹊岭，山下tou便是奉家村了。”ma夫汉子用ma鞭远远指着山下，面lou惶色，又像连日劳顿的尘土色。

“你不送我们下山了吗？”宝庆奇怪的望着他。

“是的。”ma夫开始从ma背上卸载他们的行李。

“可是，都已经快到了，你就送我们到村里吧。”

“说好是到紫鹊岭。”ma夫憨憨的一笑，lou出洁白的牙齿，宝庆却从中读出一丝狡黠。

啧啧，艾森无视宝庆与ma夫的jiao涉，手持望远镜发出赞叹声“太美了，相机相机。”

宝庆拨开面前的树叶，嘴ba顿成“O”状。

眼前的景象无疑是值得嵌入相框的，层层叠叠的梯田，在夕yang余晖的斜she1下，发出琥珀般的光芒，梯田外是一块葱绿平地，点缀着白墙黑瓦的村舍。这村舍又像是层铺的青石街，整ti透出一zhong说不出来的自然韵律。三五一堆，像丛生的蘑菇，恰到好chu1的掩映在葱郁乔木间，呈扇状放she1开去。他怔怔的远眺，全然不知shen后的ma铃声已远逝于莽莽丛林之中。艾森过分激动的快门声勾回了他的思绪。

“请节省电池。”

“什么？”

“奉家山没有电。”

艾森再次回tou打量这个美丽的村庄，先前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村庄里没有电线杆，只有那突兀的烟囱，袅袅炊烟从中冒出，扭曲着shen子，似在嘲笑他们这荒唐的来客。

【4】

他们遇见了一位赶鸭回家的村妇。笨笨的鸭子似乎总也不记得回家的路，在急促的吆喝声中，纷纷拍打fei重的翅膀向小dao左侧的高坎逃窜。村妇面色大变，吆喝的声音中夹带一丝惊慌，鸭群惊得七零八落，宝庆艾森眼明脚快，分tou爬上两侧高坎把误入歧dao的鸭子赶了下来。在他们看来，这是件简单的事。村妇似乎只想在鸭子pigu后指挥行进的方向，这对于笨鸭显然是徒劳的。

村妇对他们致谢，末了却神经兮兮的告诉他们，小dao以外荆棘丛生的区域是不可随意踏入的。在奉家山，某些区域对于村民来说是禁区。

“禁区？”艾森张大嘴ba，宝庆却暗示他不要多加置问。

村妇向他们指明了村chang的住宅，便赶鸭回家了。村chang家的灯光较其它村舍并无出众，一样的幽晦不明。但它的位置较为显著，从灯光的分布看，它是位于村庄中央。

“宝庆，你看四周。”艾森加快几步，jin跟在宝庆的shen后。

“怎么？”宝庆停下步伐，他左翼的一hu人家吱嘎一声关闭了一扇温nuan的桔黄灯光。

“是坟堆，好多坟。”原来小路两侧高坎上guan木丛生，在暮色中影影绰绰，地形上却呈现出波状起伏，艾森观察了好久，才惊讶发现，茂密枝叶下掩盖的原是坟堆。

“奇怪么？每个村庄都会有坟地。”

“可是，居民住宅和坟地彼此相间，这不诡异吗？”艾森已经注意到村间纵横的青石板路把村庄分割成棋格状，白色民舍和青色坟地相间点缀其中。

“其实你在山ding拍照时，细心一点，就不会这样大惊小怪了。”宝庆神色自若的说。

艾森对宝庆的自以为是不悦，但他不得不承受，同学说的对。在山ding俯瞰时，村庄整ti呈现的韵律，正是由于这zhong相嵌布局造成的。只是坟包掩藏在茂盛绿丛中，让人以为那只是地形的自然起伏。

弥勒佛样的村chang接过两人递过的学校开的介绍信，一躬shen钻进堂屋右侧一张竹帘隔着的小门。良久，神龛后的小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安排两位客人去歇息吧。”声音中有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又不失洪钟之音的威严。

“是。”那是村chang的一个孱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他从帘子后钻出来，却又换成一副男主人的宣布口吻：“两位千里迢迢来到我奉家山以进行科学调查，我代表本村表示欢迎，对你们的实习工作尽量pei合。同时你们也要遵守鄙村的一些不成文规矩。咳，比如，不该去的地方不该问的地方尽量避及。”

“那是自然，万分感谢。”宝庆艾森点tou称诺。

“窕儿，引两位客人就寝。”村chang吩咐dao。

“是，爹。”一个兔子般min捷的shen影从艾森右边的侧门应声而出，是一个pi肤皎白的姑娘，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受惊的艾森惊诧的望着她。

“我帮你拿。”她自作主张的扑向艾森脖子上挂的柯达相机。显然，她“觊觎”这个家伙已久了。还有宝庆牛仔ku袋里的手机，电子饰物在昏暗的屋子里一直不合时宜的闪烁着。

“这个，就算了吧。”宝庆护住他的MOTO，讪讪的说。

“窕儿，不得放肆！”村chang训斥dao。

“我才不稀罕。”这个叫窕儿的姑娘作出极大的努力不去看宝庆那闪烁不停的手机，眼珠滴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