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武器齐步行进的近卫军人的阅兵队伍,都不会像犯人晚上一队队地走进食堂去领取烂菜场的情景那样给观众以如此吓人的印象:这些剃光的脑袋,塌瘪的帽子,系着绳子的破衣烂衫,恶狠狠的歪斜的脸(靠喝烂菜汤他们哪儿来的这一身筋腱和力量?)——还有二十五双皮鞋、麻绳鞋和树皮鞋——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好长官,给口粮吧!跟我们不在一个教门的,靠边站!在这一时刻,争夺食物之前的二十五张脸向你明显地展现出泽克的民族性。
我们注意到,在谈论泽克这个民族的时候,我们不知为什么几乎不能想象有个性、个人和人名。但这不是我们方法上的毛病,这是这个奇怪的民族所过的那种群居生活制度的反映,这个民族已经放弃了其他民族那么习以为常的家庭生活和传宗接代的传统(他们确信,他们的民族将通过别的途径得到补充)。在群岛上,很具有特色的正是这种集体生活方式——不知是原始社会的遗产,或者已经是未来的曙光。大概是未来的曙光吧。
泽克们的下一个价值是——睡眠。正常的人只能感到奇怪,泽克怎能睡得那么多,并且是在多么不同的情况下。不用说,他们是不知有失眠的,他们不服安眠药,每夜都是一觉到天亮。如果碰上一天不出工,那就整个白天也都睡大觉。确实查明,等着在担架上装料时,他们来得及蹲在空担架旁睡上一觉;他们会在派工时叉开双脚睡着;甚至在押解下排着队去上工时他们也会睡着,但不是大家都会:有的人在这种场合就跌倒而醒过来。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是:在睡梦中刑期会过得快些。还有这种说法:黑夜是为了睡觉的,白天是为了休息的。
现在我们回头再来描写跺着脚领取“合法的”(如他们所说)烂菜汤的一队泽克的形象。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泽克的一个主要民族特点的表现——生活上的坚决性(这同他们常常朦胧入睡的倾向是不相抵触的。他们的所以好睡,正是为了在醒时有力量去坚决行动!)。这种坚决也包括字面上、体力上的含意,在达到目标(食物、暖和的炉子、烘干室、避雨的地方)之前的终点线上,泽克在拥挤的人群里会毫不客气地用肩膀往邻人的腰上顶去;两个泽克去拍一段原木——他们两个必定都往木梢那端走去,好让自己的搭档摊上基部。还有比较广泛的坚决性——占据较有利的生活地位方面的坚决性。在岛上的严酷条件下(那么接近于动物界的条件,以致我们可以正确无误地把达尔文的struggleforlife原理应用到这里来),争夺地位的成功或失败,往往关系着生命本身——所以在损害他人而为自己开辟道路的时候,土著们是不知有约束性的伦理原则的。他们公然这样说:良心?留在个人档案里了。在采取重要的生活问题决定的时候,他们遵循的是群岛的一个著名规则:与其受罪,不如去当母狗。
但是,坚决性必须伴随着生活上的灵敏性,困难中能随机应变,才能取得成效。犯人每天都应当在最简单和微小的事情上为了保全自己的一件可怜的破烂东西:一个压弯的饭盒,一块发臭的破布,一个木匙子,一根缝衣针——表现出这种素质。然而在争夺岛上等级制里的重要地位的斗争中,随机应变也应当是较高级的、精致的、有计谋的骗术。为了不使我们的研究作品累赘——只举一个例子来说明。某个泽克当上了总务大院工业车间主任的重要职位。一些生产项目他的车间搞得不错,另一些不行,但他的地位的是否牢固并不取决于业务搞的好坏,而靠他平时摆出的派头。内务部军官们到他那里去,看到他的写字桌上摆着一些粘土做的圆锥形的东西。便问“你这些东西是什么?”——“泽格尔锥体。”——“干什么用?”——“测定炉内温度。”——“哦一哦一哦。”——长官怀着敬意拖长声音说,心想,是啊,我安排了个好工程师。然而,根据这些圆锥体的熔化程度什么温度也测定不出来,因为它们不仅不是用标准粘土做的,而且不知是用什么上做的。圆锥体看惯了,主任的桌上又出现了新玩意儿——没有一个透镜的光学仪器(在群岛上哪里能搞到透镜?)。于是大家又感到惊奇了。
泽克的脑瓜子就应当经常去钻研这种旁门左道。
根据具体情况并通过不断揣摸对手的心理,泽克在行动上应表现出灵活性——从使用拳头或嗓门的粗暴行动直到最细腻的装假,从完全不知廉耻直到神圣地信守诺言,尽管是背地里做出的似乎完全不必信守的诺言(所以为什么所有的犯人都神圣地忠于秘密收受贿赂后所承担的义务,并且在完成私人定货上非常耐心和认真。当你观看一件精雕细琢的岛上手工制品——类似的制品我们可以在奥斯坦金带农奴艺术博物馆里看到——有时真不能相信,这就是那些用根小撅子支上就向领班交工、随后倒了也不管的手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