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妻子的视线投向她们的时候,她们又频频颔首,或者挥动笤帚,鼓励她继续向那蚂蚁人开火。我避免介入。我应该如何是好呢?当然不能像妻子那样出言不逊,更不能对节节败退的包迪诺大打出手,我妻子的这通脾气已经够他受的了。但我也不应该劝妻子息怒,因为我不想袒护包迪诺。我妻子越来越愤怒,刚嚷了句“您在坑害我的孩子!”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晃。我怕他们打起采,正想奔过去把他们拉开时,忽然发现包迪诺先生并不还手,只是用越来越像蚂蚁的动作转动了几下身子,挣脱了她,滑稽地跑开了。他在不远处停下,理好衣服,耸耸肩,嘟哝道:“什么哟…谁会那样…”然后便走开了。临走前,他朝小木屋里的居民们摆了几下手,意思似乎是“她发疯了”我妻子朝他扑去时,小木屋里的居民们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喧哗声;那人挣脱后,喧哗声随之沉寂;而等那人离开了这里,人们看着他的背影,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这回她们讲得很清楚,每句话的意思都很明白:不是抗议或威胁,而是抱怨,表示同情,以及提出要求。她们的声音很响,仿佛是在发表一篇自豪的宣言:“我们会被蚂蚁活活咬死的…床上有蚂蚁,菜盘里有蚂蚁…白天有蚂蚁,夜里有蚂蚁…我们本来就吃不饱,可是还得喂蚂蚁…”
我拽过妻子的手臂,但她还不时扭过身去喊道:“没这么便宜!
我们知道谁是骗子!我们知道应该找谁算账广她还讲了另外一些怒气冲冲的话。这时已经没有人附和她了:我们从那些小木屋门前经过时,家家户户立即关上门窗;邻居们宁愿和蚂蚁和平共处,她们不想招惹是非。
回家的路上冷冷清清,这其实也在我的预料之中。尽管如此,看到女邻居们的那种表现,我实在感到痛心。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愿看见那些只会口头上到处抱怨深受蚂蚁之害的女人。我一辈子也不会像她们那样耍两面派手法。我倒想仿效毛罗太太,独自关在家里,高傲地忍受痛苦。不过,她是个阔老,而我们一贫如洗。我找不到出路,想不出法子,不知道怎样在这个城镇里继续待下去。但我认为,我的熟人中间,以及不久前我还觉得比我有能耐的那些人中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出了办法,或者即将想出办法。
我们到了家。孩子还在吮吸着他的玩具。妻子坐到椅子上,我打量着爬满蚂蚁的土地和篱墙。雷吉瑙多先生的花园里有人在喷驱蚁粉,一股粉尘在篱墙那侧冲天而起。右边是上尉家那个浓荫铺地、静谧安宁的花园,各种精巧的装置正在不断地消灭蚂蚁。这就是我的新居所在的城镇。我抱起孩子,挽着妻子说:“我们去遛遛,一直走到海边去。”
太阳已偏西。我们沿着林阴大道和傍山小路朝前走。老城的一角还沐浴着阳光,那边的房子由灰色的海泡石砌成,窗棂上抹着灰泥,屋顶长满青草。这个城镇呈扇形展开,房屋依山而筑。山坳间空气清新,大地这时染上了紫铜色。孩子回过头去,不胜诧异地浏览着这一切。我们也部分受到了他的感染,觉得颇为新奇。生活中的某些时刻是很甜蜜的,我们似乎接近了这种时刻,心头的伤口也仿佛渐渐愈合了。
我们碰见了几个老太太。她们头上垫着个草垫圈,上面顶着一个大篮子。她们低着头向前走,腰板挺得笔直,身子从不乱晃。一群裁缝姑娘跑出修道院的花园,奔到池边,伏在石栏上看着水中的一个蟾蜍;她们说:“唉,真可怜!”栅门后边的一株紫藤下,几个身穿素白衣裳的小女孩在逗弄一个玩汽球的瞎子。一个光着上半身、蓄着大胡子、留着披肩发的小伙子手持木叉,在一株长满又长又白的树刺的老树下够刺梨。一户殷实人家中的几个小孩神情悒郁,每人戴副大眼镜,在窗前吹肥皂泡。铃声骤然响起,收容所里的老人该回房了:他们拄着拐棍,戴着草帽,一边喃喃低语,一边依次踏上台阶,走进寝室。两个工人在检修电话线,在下面扶梯子的那位对在电线杆上干活的伙伴说:“下来吧,该收工了,我们明天把它干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