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伴侣”他可能也是她的长期伴侣,因为他们两人都需要寻找安慰,不过到头来显然都没有找到安慰。
他们周游各地:一个是怀孕的寡妇,一个是郁郁寡欢的男人。有关儿子和外甥的不幸事件的档案材料他不看,只是叫洛蒂和霍夫高向他作简要介绍,有时他自言自语咕哝几声“去她妈的德国”名义上是从一个工地跑到另一个工地,从一家旅馆跑到另一家旅馆,在任何地方实际上都没有看过一眼图纸、帐册、档案或工地。他坐火车或汽车,有时也乘飞机,对五岁的维尔纳霍伊泽宠得要命。维尔纳今天,已经三十五岁了,住一套漂亮的私有房,陈设入时,崇拜沃霍尔,对自己没有及时购买他的画“后悔得要死”他是个流行艺术迷和色情迷,又是一家赛马赌券经营所的老板。他们当年在斯赫费宁根、梅尔莱班、布洛涅海滩上长时间散步的情景,他至今还记忆犹新,还记得“格鲁伊滕爷爷”同别人握手,记得洛蒂哭泣的情景,记得建筑工地、T形钢梁、穿着“奇装异服”的工人(很可能是因犯———笔者)。不再让洛蒂离开自己身边的格鲁伊滕,在自己家里有时待上几个星期,坐在妻子的床边,换下莱尼,拚命想做莱尼也想做的事情:妻子读一些爱尔兰作品,童话、传说、诗歌———但也像莱尼一样枉费心机。格鲁伊滕太太厌烦地摇摇头,莞尔而笑。老霍伊泽看来已很快地把自己的S克服了,到九月已不再流T,又“上班”了。时不时听到这个令人惊讶的问题:“公司还没有倒闭么?”没有,甚至还在继续发展:元老们在顶着,他们抱成一团。
这个格鲁伊滕年方四十一岁就已未老先衰了吗?周围其他的人并未因为自己的子弟大量死亡而意志消沉,对自己儿子的死难道他就耿耿于怀,想不开吗?他是否开始读书了?是的。读一本书。他翻出了一本一九一三年出版的祈祷书———这是他初领圣体时得到的礼物———并且“从宗教中寻求安慰”(“他从来就不信教”———老霍伊泽语)。阅读此书的唯一结果是,他把钱送给别人,据霍伊泽及其儿媳洛蒂一致证实,是“大把大把地”送,这一点范多尔恩也证实了,不过她没有说“大把大把地”而是说“成包地”送(“他也成包地送给我,我当时赎回了我父母的小田庄和一些地。”)———他上教堂,但最多“在里面待一两分种”(洛蒂语)。他“看上去像七十岁了,而他的妻子刚刚三十九岁,看上去像有六十岁”(范多尔恩语)。他吻妻子,有时吻莱尼,洛蒂从不吻。
是否未老先衰呢?八十高龄的温德伦大夫———他当年的家庭医生———在自己还保留着从前诊所的一些白橱白椅的老式住宅里,正热中于将眼下时兴的药物迷信揭露,早已不再相信医生保密的神话。他说,格鲁伊滕“当时很健康,肝、心、肾、血、尿全都正常———而且,这家伙不怎么抽烟,每天也许抽一支雪茄,也许一星期才喝一瓶葡萄酒。他有病吗?不,绝不可能———听我说,怎么一回事,他是知道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说他有时看上去像七十岁,那也不说明什么问题———当然罗,他身心受到严重打击,但器官未受影响。他记得的《圣经》中的唯一一句话是:‘要借着那不义的钱财结交朋友。’这使情绪很受到影响”
是否莱尼仍然在钻研自己的消化器官排泄物?大概不钻研了。她更加频繁地去找拉黑尔,甚至谈论这些事。“真奇怪,”玛格蕾特证实说。“我也不信什么,有一天就同她一起去看看是否属实。肠卜僧已不担任了任何职务,连‘厕所管理员’也不当了,并且只有不举行正式合唱和礼拜仪式时才能进教堂。原来她住的那个小房间也不给她用了,搬到过去堆放扫帚、地板刷、清洁剂和抹布的一个小阁楼里去住。她向我们两人要什么您知道吗?香烟!那时我不抽烟,可莱尼给了她几支。她马上就点了一支烟大口地抽起来,然后掐掉烟头———不少人掐烟头我见过,可她简直绝了!分毫不差,熟练准确,就像坐牢的犯人或住院的病人躲在厕所里一样,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烟头剪下,在掉下的烟头中拨来拨去,看看还有没有一根烟丝———然后统统装进一只空火柴盒里。同时她嘴里一直喃喃有词:‘主降临了,主降临了,他来了。’不是精神错乱,也不是讽刺,而是一本正经说的———发疯她并没有,只是有点邋遢,好像舍不得用肥皂似的。后来我就没有再去过,实话实说,我怕———本来我的神经已经快垮了,因为小伙子死了,他表兄也死了。每当不在时施勒默,我就到军人酒吧去鬼混,随便找一个伴:我完了,十九岁那时才———我简直看不下去那个修女的事,就像一只被判处死刑的老鼠一样关在笼子里,真是这样;她变得更干瘪松弛,大口咬着莱尼带给她的面包,一再对我说:‘玛格蕾特,别这样,别这样。’我问道:‘你说什么呀?’‘你干的那些事情。’我已鼓不起勇气了,我受不了,神经快垮了———莱尼仍一直去看她,有数年之久。她说的话很可笑,比如:‘他们干吗不干脆弄死我,倒看我藏起来?’她对莱尼总是说:‘天哪,你应当活,你应当活,听见了吗?’———莱尼哭了。她是莱尼很喜欢的。喔,后来才知道(‘知道什么?’),她是犹太人,修道会根本就没有把她申报,干脆装作她在调动中失踪了,把她藏起来,却又不让她吃饱。他们说,因为她没有食品配给证,他们其实有果园,还养肥猪。不,我真受不了。她像一只瘦小干瘪的老鼠蹲在那里———而莱尼之所以被放进去看她,只是因为她态度十分强硬,而且因为他们知道她非常幼稚。她以为那个修女只是在受处分。直到最后,犹太人是怎么一回事莱尼也没有明白。即使她明白并且知道有多么危险,她也会说:‘是啊,那又怎么样?’并且会继续去,这我可以肯定。莱尼有胆量———今天仍然如此。真可怕,那修女说:‘主降临了,主降临了’,用眼睛看着门口,好像主正在进门,这可把我吓坏了。但莱尼没有,她马上朝门口看去,充满期望,好像主如果进来,她也不会感到奇怪似的。不过这已是一九四一年初的事了,我那时已经在野战医院工作,后来她注视着我说:‘不仅仅你干的事情不好———你服用的东西更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服用的?’我说:‘两周前。’她说:‘那还来得及。’我说:‘不,再也戒不掉了我。’当然,是吗啡———您知不知道?至少已猜到了吧?”
施威格特太太是唯一看来不需要慰藉的人。这段时间,她经常出入格鲁伊滕的家,看望卧床不起的妹妹,试图使她明白:“使人消沉,命运不会的,只会使人坚强起来”她的丈夫格鲁伊滕“如此萎靡不振”说明他是孬种。她竟然教训起久病不起的妹妹:“想想自豪的芬尼亚勇士吧。”她谈到朗热马尔克,问莱尼为何显得闷闷不乐,听到范多尔恩说———她是所有这些言论的提供者———恐怕莱尼是在哀悼她的儿子艾哈德,她感到不快,十分不快。这个“石楠姑娘”(至少是“嗯啊姑娘”的另一种说法———笔者)“居然”胆敢哀悼她的儿子,而她自己却不为儿子伤心,这事真叫她生气。将这个“令人生气的消息听了”她停止探视,离开屋子,临走时说了一句:“真是岂有此理———石楠!”
不用说,这一年也放映电影,莱尼有时去电影院。她看了《海上战友》、《通宵舞会》,又看了一遍《俾斯麦》。笔者怀疑,这些影片中是否会有一部给了她什么安慰,哪怕只是使她分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