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平极为讨厌这个圆、一直在无聊地笑着的东西，不仅仅讨厌他的长相——这瞎熊搅得他简直听不清妈妈在说啥。

“玉林？你们是他什么人？”

双把两溜鼻涕去，辩：“谁胡闹哩？耍耍嘛，咋哩？”

喜立定在玉兰母面前。他比绍平要大一些，十六七岁的样，板，眉清目秀，就像是靖州城里上学的学生。现在，他闭了薄薄的嘴，像大人那样严肃认真地审视着玉兰和绍平，最后，把目光落在玉兰的上。

“找玉林。”

“去宁夏了？”

喜空儿制止他：“双你啥？甭胡闹！”

那时候，家崾岘的最权力机关还不是乡政府，而是农民协会。农民协会设在一个颇为讲究的窑院里，这里也是农民武装赤卫军的指挥。

村里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呐喊之声——那是双的爸爸栓在招呼儿吃饭哩。双竖起耳朵听了听，撒开就跑了，完全忘记了刚才对于客人的邀请。

“该吃饭了哎！”

这个窑院一年前是本村地主占鳌的住宅，建筑得十分考究：正面五孔大窑全是用大的青砖箍起来的，上端伸了很宽阔的廊檐。暗红的杜梨木窗棂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鸟和线条优的五彩云霞，左右两排耳房也造得十分讲究。农民协会和赤卫军占用以后，虽然显得有些破败，但是它的威势还在，并且因为被赋予了新的内容，显得更加让人敬畏。

它从极遥远的天际逶迤而来，像龙一样在峡谷间跃奔腾，发雄浑而壮阔的涛声。这涛声是响彻在整个宇宙空间的音响，你几乎辨别不它来自哪里。它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你，绵亘无绝地轰响着，而你对于这轰响的知，又似乎不是来自听觉，而是来自内心，来自你的灵魂的震颤。

家崾岘的打土豪分田地运动开展得比较顺利，这是因为共产党在当地农民中的碑很好，有很的召力，相当一些贫苦农民冒着被杀的危险，秘密加了中国共产党。这些组织起来的人形成了一大力量，冲击着社会的恒定秩序。斗争极为激烈，不断有人作为共产党的人或者作为反对共产党的人而掉了脑袋。当商舟把一些除了革命再也没有活路的人组织为红军的时候，这个地方旧的社会秩序实际上就被完全打破了，天与地打了一个颠倒，整个世界都显示某让人亢奋的新奇氛围。

因为日夜奔波显得疲惫不堪的母俩，默不作声地看着，谛听着。石玉兰对这一切是熟悉的。在一定意义上，她是黄河的女儿，是喝黄河长大的。绍平却不一样，他没见过黄河。母亲以前曾经情意长地谈到过它，他知那是一条其大无比的河，尽这样，他仍然没有想到它会有如此宏大的气势，没想到一条河的音响竟然会如此动人心魄。

喜专注地看了她一，没有正面回答她，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玉兰发起呆来，目光不自觉地避开喜的审视。

当时，农民协会和它所领导的赤卫军的重要职责是保卫革命成果，防止被打倒的地主阶级行反攻倒算，同时，把地主的土地分给农民，还有很多细致的工作要，比如如何界定分人的资格，什么人在哪里分得地块，如何落实纳军粮和各税收的份额…等等。虽然不断有上级的指示传达下来，但是要把这些东西真正落到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崤县东北方向有一个叫张店的村，就发生了农民协会主席被人暗杀的事件，也有的地方因为土地分问题在原先一无所有的农民中引起了纷争，几乎酿成血事件。赤卫军经常会有军事任务。

“你们找谁？”

喜把双拨拉到一边去了。双的这句话使绍平稍稍平和了一些内心对于他的反…绍平现在饿得很，他正不得好好吃一顿饭，睡一觉。玉兰觉得双这孩可，试图去抚摸他的光脑袋，他却把一歪，一下开了。

喜继续追问玉兰：“你们跟玉林是…亲戚？”

忽然，从宽坪跑下来两个后生，瘦个跑在前面，矮胖的跟在后边。玉兰和绍平后来才知，瘦个的后生是喜，矮胖的那一个叫双。双短，跑起来好像在，脚下起一路烟尘。

喜下意识地瞥了一黄河东岸。

“不是他什么人…”玉兰不知应当解释到什么程度“我只是知他是生意的…”

“让他们吃饭嘛，到我家去吃…”

双伸手臂拦住喜：“把他们带哪儿去？”

“不，只是认识，不很熟的…他在吗？”

“不在，他去宁夏了。”

他满嘴细密而洁白的牙齿，给玉兰很的印象。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后生，同时也是个很难对付的后生——玉兰想。

“咋？”

双对绍平腰间挂着的天蓝搪瓷缸缸发生了兴趣，不住地用手里的枣木去磕碰它，要听它的响声。绍平懊恼地躲到一边，双却又跟上来，仍然傻笑着，只顾用木去拨拉…绍平狠狠地瞪他，他本不在乎绍平的态度，继续他的事情，就好像那搪瓷缸缸挂在树上似的。

喜笑了，好像突然得到了一个确定无疑的结论。

“嗯。”喜知商舟的红军正在靖州打土豪分田地，他也知，玉林在靖州有个亲戚，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大土匪，叫井云飞…莫非这个女人是井云飞的什么人？

“嗯，都走了，婆姨、娃娃也跟上走了…”

赭的山峦正在逐渐被越来越的暮笼罩，天空把大地溶解了，白的炊烟和藕荷的暮霭织在一起，使得远远近近的景都有了一若隐若现的情致。一些庄人和他们的正在从远的路上走来，显得十分慵懒，有什么人在大声吆喝，声音在原野上缓慢地舒卷，以至于听上去像是在唱歌。从黄河峡谷席卷上来的风带着重的凉意。河岸的那一边，阎锡山的军队又在壕堑里燃起了火，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只鬼的睛，闪着不怀好意的光泽。

“大兄弟，我想问你个话：咱这搭…闹红了？”

“靖州。”

石玉兰终于又看见黄河了！

双也跑过来了。这个圆的孩刹不住脚，差儿撞到绍平上。双的年龄与绍平相仿，长相却与绍平大相径：大圆脸，眯儿，鼻梁上还架着几颗雀斑。显然，他为这里突然现两个陌生人而到新奇，傻咧咧地笑着，盯准了绍平看。

“甭！”喜本不把他放在里。

玉兰的心搐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把内心的恐慌暴来；绍平显得有些迟疑，玉兰冲他笑了笑，示意不要怕，便跟上喜走了。

“靖州？”喜忘了掩饰自己，睁大了睛看着玉兰，并且把目光从玉兰上移动到绍平上。“你们是从靖州来的？”

“看，天晚了，”喜和颜悦地说“村吧，我爸叫汉祥，是家崾岘乡农民协会主席，我带你们去找他。”

条沟壑的端。那里的不见底，但是由于它在回湾的地方，因此面很平静，就像是一片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