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找你,手机关机,传呼不回,"他仿佛与我很熟,全无客套,"结果去问你妹妹,她们说你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周末,有事吗?"我虚应着,这倒是叫我意外,那一番假洋鬼子兼风尘女郎的表演居然没吓退了他,看来我是低估了他,这厮大约见过些世面。
"也没什么,"他的声音略微亢奋,"不过是吃吃饭,喝喝咖啡那些。"我无端端想起中学时蹲马桶看的一本书,日本老女人写的,封面印了她自己的相片,戴着颗粒很大的珍珠项链,头头是道地教育女孩子,如何用床单做晚礼服,如何进行裸体空气浴,如何安慰心灵受伤的小男生。有一段很玄的,是解释男孩子为什么爱在午夜给女朋友打电话,絮絮低语,那是因为他们欲望强烈,于是一边通话,一边自慰。日本老女人用了相当细致的描绘,看得我立即便秘。
"…我们这边新开张了一家泡椒鱼头,味道好得不得了,你一定要尝尝,"林梧榆自顾自地安排,"就是今天吧,我马上过来接你。""这样好不好,如果你有时间,这会儿把大毛的相片带过来,我想做一篇它的报道,正好采访采访你。"我在脑子里迅速盘算,相片的稿费就不必给林梧榆了,他和他的狗都上了报,出了名,那点碎银子烂芝麻就算我的一餐早点费好了。别笑我,这世界上压根儿没有一颗干净的心,高尚的人不过是懂得掩饰的人罢了。
"好,好,我立刻赶过来,我们在市区吃饭。"这人是饿死鬼投胎,心心念念挂住吃,若不是看在大毛的狗面上,我是没功夫应酬他的。
夜班编辑已经三三两两地来了,屋子里顿时唧喳一片,一帮人嚷嚷着夜宵外卖的题目,为了巷口的阳春面与叉烧饭争得一塌糊涂。我出去买新出品的菠菜面包,安抚咕咕叫的肚子。芙蓉距市区尚有50余公里,且是塞车高峰,林梧榆不会快到哪里去,我给值班主任大致说了说,又让编辑留块版面,而后便出去逛商场,帮我的妹妹们挑选打折的睡兔,她们睡觉喜欢抱住白色柔软的动物,原来的两只已经破旧不堪,沾满唾沫与汗液。我乐意替她们念叨着这些小破事儿,那样至少能感觉我和她们是亲密无间的,我们是姐妹,没有彼此遗弃。
前后不过二十分来钟,当我抱着巨型身胚的玩偶狼狈地回到办公室,林梧榆已经坐在桌前等我,同行的竟然还有大毛,呲着牙,恐吓我的同事。林梧榆的穿着很正式,衬衫西裤,打了领带。这种天气,打领带,在我的想象里,该是受中央领导的接见了,否则怎么值当中暑的风险。尤其他的领带是红色绣野玫瑰的,夸张得像个乡村新郎。
"你喜欢玩具?"他接过一只,笨手笨脚地隔着包装纸抚摩兔子的眼睛。我发觉他手背的皮肤十分粗糙,是做过苦活的人,在我七八岁玩洋娃娃的年纪,他怕是在劈柴吧。
我对他笑笑,让他误会好了。他恋慕的女孩子应当是住在玻璃王宫里的那种,透明的水晶花瓶插着大蓬大蓬雾状的白色苍兰,喜欢各式各样的玩偶,整个情调酷似好莱坞的那部美仑美奂的《纯真年代》。林梧榆会爱上被他杜撰出来的公主,一名天真的、全然不知人生阴影的女子。关于这个问题,我敢用一百万跟你打赌。
林梧榆带来了两本影集,都是大毛的,拍摄技术不错。还有,他其实是个健谈的男人,尤其谈到大毛,你几乎会产生出错觉,以为他是权威的动物学专家,有一颗善感的、仁爱的心。当中的一个经典细节,是大毛曾经挽救过一个旅游团的性命。那是两年以前,林梧榆参加单位组织的旅行,他将大毛寄养在邻居家里,但车子驶出市郊,经过一处缓坡,大毛突然窜进驾驶室,对着司机呲牙裂嘴,吓得一车人连声尖叫。大毛这一折腾,行程自然给耽搁了。然而不出十分种,消息就过来了,前方五公里处塌方,压扁了三辆车,死了六七个人。算算时间,要是大毛不出现,他们的车恰好置身彼处。
我写得挺认真,因为事件本身富有激情。林梧榆坐在电脑旁边,信手翻阅报纸,一只手拽着大毛的狗链,免它伤人。林梧榆不肯离开,无论如何要请我吃晚餐。面对如此盛情,我简直没办法告诉他我已经用大力水手的菠菜面包充了饥。稿子交给夜班编辑,老编配了个标题叫做,最酷狗绅士,爱煞冰淇淋。我写稿是不怎么取题目的,全都弄好了,要编辑来作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