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太脸上有儿发红。‘我书念得不多。我教些小孩和姑娘们。’

文太太把老张介绍给李队长。老张走到围着栏杆的井边，打上一桶来，拿了一个瓢，舀起来喝了几，把剩下的倒在手上洗了洗手，举止简单省事，自然可。他喝

‘老张是谁呀？’

李松来了之后，这个三代女人的家里，起了很大的变化。李松对华大献殷勤，很兴在她们女人堆里混。对老太太谦恭有礼，对文太太他是一副雄伟英俊的态。他很健谈，表现得特别轻松愉快，风趣娱人。这当然也因为他正有所恋。他来了，这个寡妇的家里添了男人的声音，添了嘹亮的笑声，这声音，她们已经多年没听过了。她们当然盼望他永远在她们家里住下去。

‘那些孩们念的教是谁呢？’在没有孩的人家，有些孩们念的书，真想不到。

‘不是，老张。’

以文家的宅大小看起来，那个菜园算是够大的。园里有几棵梨树，几丛木，几畦白菜，几畦青葱，还有些别的青菜。园四面围着是邻家的墙，只有东边有个旁门，通着外面一条小巷。靠着旁门，有一间屋，看来好像一间门房，再往前一儿，有一个窝。这时老太太正坐在一个木椅上晒太。文太太穿着一青，整整齐齐的，两鬓的发留得很往上，正是时的式样。她和李松在园里走了一下。脸上一副既谦逊又骄傲的样。极其神秘，非常可。睛里着温柔的光芒。她自己一定很相信，她只要想再嫁人，随时都可以的。

‘他是我们的园的。我们有瓜，白菜要卖的时候，老张就去卖钱回来，为人极其老实可靠。’文太太说到这里，用手指着那间门房说，‘他就住在那儿。’

的确不错，有一本女儿经，几本女诫──这是汉朝女史学家班昭作的，还有几本司光作的治家格言，全是用来教姑娘们念的。

文太太笑了，‘噢，一个人总得想法过的。婆婆和我年轻的时候儿，我们总是绣儿。现在，我就在家教书，姑娘们来来去去的，上课也不太靠常，有的上几个月，有的上一年的光景。人家都愿教姑娘跟我来念书，都知我教她们德修，将来好嫁，个好媳妇儿。’

这些话文太太听来一定很难过，她没有说什么。她说话总是谦恭又骄傲。她的容貌仍然是年轻轻的，态度总是和蔼可亲。李松觉得她非常惹人。虽然他正和文太太的女儿华相恋，他也看得来，母亲比女儿更娴雅，有忍力，饱经忧患，因为人生的经验丰富，更能欣赏，更能在比较的事上求得满足，就像她这么满足的过日一样。这时候李松还不知这两位寡妇在文家族里有优越的地位。也不知族人正行给她们修个贞节牌坊呢。

虽然他心里想的是华，他问了一下老太太在什么地方呢。

‘太太就指望着教书过日吗？真想不到。我刚才还纳闷儿你们婆媳怎么过呢。’

她，她自己也知。不过文家男人不旺，盛衰，人家都心存疑惧。文家已经有了两个寡妇，祖父和父亲都是婚后不久死的。既然这样有了两次，当然就会有三次，娶了华的人一定会寻短见，会横死的。又因为文家除了这所宅，再也没有什么产业，人家也觉得没有什么贪图。青年男喜华，可是一提到亲事，父母总是都反对。现在华已经落成一个丰满媚的大姑娘，还是没有人过问。

‘您愿看就随便看，这是先夫留下的。’

‘太太自己这个菜园吗？’

文太太说，‘老太太在后面菜园里呢。’

李松打开了一大，是朱语录，儒家喜念的书，比另外那些书都奥。文太太说，‘这是先夫的。不是我们女人念的。我和您说过，我没念过多少书，女人念书，只要懂儿大理就够了，像怎么样母亲，怎榛样妻，怎球样妹，儿媳妇；还有孝、顺从、贞节，这些个理。’

老张这时正好从旁门来。因为正是夏天，他光着脊梁。在太底下，他那紫糖的腱直闪亮，大概四十上下年纪，辫照着时行的样式在上盘成个圈儿。脸上一团的老实忠厚。不论在什么地方，这模样儿都讨人喜的，尤其是脸上无忧无虑的，儿又新鲜，又结实。

一天，他从营里回来，看见文太太正在内厅里。内厅里有一个小书架，上放着的经书文集，有的是木板的大本，装着褪蓝布，不像是女人读的。还有些坊间陋本的小说，戏本，儿童用的书，一些平平无奇的书。李松手指这些书对文太太说，‘您很有些书哇。’

‘我相信您教的姑娘们，这些个理，一定懂得很透澈。文先生一定是个饱学醇儒了。’

李松由村城回来之后，发现文家房后有一个菜园，由厨房去。一天早晨，华去买东西了，所以李松没有看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