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在油麻地的上空翱翔。它们还不时飞临火场的上空,那时,无论它们是白色*、黑色*、灰色*还是褐色*,都一律变成了金色*。
芦苇在燃烧中劈劈啪啪地作响,犹如枪声大作。
范烟户范瞎子站在一棵大树下,仰面天空,瞎眼乱眨,说:“光绪六年,芦荡大火,烧了一个月才熄;民国三十八年,芦荡大火,烧去村庄七座,农舍二百一十八间,大小木船三十多条,油麻地也差一点儿被烧掉…”
没有多少人听他说话,他只是自言自语。
周金保、张大友二人,离火场最近,看得更是兴奋万分,脸被火光所烘,色*为酡红。
河里游着一条水牛。
张大友很快发现这牛的后面跟了一条小船,二傻子一屁股坐在船尾,将两腿放入水中,一个劲儿地划水,水哗哗乱翻,小船就紧紧地追撵着水牛。
这是一条刚刚被一头公牛欺负完了的小母牛。
张大友叫着:“二傻子!”
二傻子的注意力只在那条小母牛身上,对张大友的叫声并不理会,对那大火,也毫无兴趣。他依然沉浸在公牛叠加在母牛背上向前涌动的情景里,兴奋不已,同时妒火中烧。
那条小母牛无奈地游着,目光里尽是哀怨。
有一个火团飞过天空,大概是一只烧着了的野鸡。这个火团落了下去———不是落在火中,而是落到另一片芦苇地里去了。
起风了,并且越来越大,火在摇曳、狂舞。火星在高空中犹如爆发的礼花,随风飘散,飘向远处。
这场大火烧了四五个小时才渐渐熄灭。火光消失后,天空尽是黑灰,仿佛是成群的黑蝶稠密地飞满天空。
一大片焦黑的土地,袒露给油麻地。人们的心伤感着,凄凉着,却又兴奋着———他们想像到了五月翻滚的麦狼与十月金秋的稻花。
周金保、张大友唱着下流小调,撑着船回来了。
一切又归于秋天的平静。
但,当太阳已沉坠到西边芦苇穗上时,一个放牛的孩子,骑在牛背上,忽地又看到了火———从另一片芦苇地里升腾起来的火。他用双手圈成喇叭,向油麻地镇大声喊叫:“又着火啦!———又着火啦!…”
开始,人们以为是这个孩子捉弄人,就都不理他。但这孩子的呼喊声越来越显紧张了,便又跑了出来:果然是火!
于是,响起一片呼喊声。
人们又重新回到桥上向西观望,就像是一出大戏,演完上半场,到了中间休息,都走出了剧场,现在又都回来接着看下半场一般。
但,这一回却只有紧张与担忧:这火为谁所放?这火放得是没有理由的,这火烧下去,是要烧回到光绪六年、民国三十八年的!
望见这片火光的不仅仅是油麻地人,人们陷入了高度的恐慌,远处已传来了哭叫声。想像着火一直烧下去会烧到家园的人,已处于逃命前的状态。周边许多村庄的人,一边望着火光,一边奔走,一边在互相焦急地询问着这火烧下去究竟会怎样。
当杜元潮听到外边一片吵嚷声走出镇委会的办公室向西一望见火光染红半边天空时,不禁大惊失色*。他站在那里,一时几乎不能挪动脚步,半天,声音发颤地说:“去叫张大友、周金保!”
朱荻洼就在他身边,听罢,一路瘸跑,一路大叫:“张大友、周金保!”
张大友、周金保被叫来了。
杜元潮用手指着那片火:“那是怎么回事?”
张大友与周金保直摇头:“不知道。”
杜元潮问:“不是你们放的火?”
张大友说:“我们可没有在那片芦苇地放火。”
周金保说:“我们是一直看着我们放的那把火灭了才回来的。”
杜元潮问:“真的?”
张大友说:“说假话,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