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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6)

…程雄回到北京,住了一百多天院,骨接上了,回家又静养了一百多天,架了几十天的拐,后来就扔了拐,走路走慢些时不大能看病,再后来他又恢复了骑自行车,并声称完全可以重登舞台,起个霸、偏个、舞个锤不成问题——但终于没有再登台彩演而只是清唱…鉴于他的状况,不能再回大西北搞野外工作,他后来便到地质学院附中当了理教员,在那里教了一阵,又由于他那住在城内的寡母痪在床,须就近照顾,便又从地质学院附中调到了城内一所离他不远的中学,那是一所女中学——下北京已不再实行男、女分校了,但那年北京有许多所男中和不少的女中——程雄仍教理…

…但程雄后来在一次事故中伤了,据说伤后因为一时不能找到车辆,他又决不愿让别的人抬着他背着他走,便佯装“没有大事”是用一条已然骨折的合着健康的,同大家一起挣扎着挪动到了可以搭车的地方,那段路足足有六里地远!等到他终于被安放到担架上时,人们才惊讶地发现,那断裂成匕首般的一截骨已然扎穿他的肌腱,赫然在了外面,而淤血已经把他的、袜和鞋都浸成了红,并呈糨糊状…他呢,在担架上只要求允许他烟,并甩开嗓唱了几句《盗御》:“将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窦尔墩在绿林谁不尊仰!…”

…你记得“文革”前一年的暑假,小哥又从湖南跑到北京,那时你父母已不在北京,二哥、阿、你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好给小哥留宿,小哥来到北京便只好住小旅馆中。有一天你去那小旅馆看小哥,恰巧程雄也去了,程雄便邀小哥和你去全聚德吃烤鸭——那时候到街上吃饭,饭馆里的座位很难找,一张餐桌,往往由两组乃至三组各不相的人共同餐。记得那天你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两把椅,好不容易挤到已经有四个人餐的一张方桌前,算是有了开票叫菜的权利;程雄没有椅,后来便搬过一只不知餐馆里装过什么的着大的木板箱,竖起来权当凳坐,小哥和你都要把椅让给他,让他各用一拇指将你们的肩膀定,使你们谦让不得…

…你记得程雄那时候问过你,在读什么小说?你就说读了《虻》,正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说他不喜虻》那本书,因为亚瑟直到最后也还是太“娘儿们气”他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里最值得佩服的倒不是保尔·柯察金,而是那个海员的革命家朱赫来…你还记得他跟小哥聊戏时说,他不喜演李逵(尽他和那个叫徐明益的戏友多次在北大演过《李逵下山》),因为李逵太“孩儿气了”他喜演《霸王别姬》(小哥极想同他虞姬,但据说两人调门不和谐,因而总是詹德娟同他搭档),他说霸王虽是一个失败者,但那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

…你记得小哥同你说过,毕业分时程雄要求一定把他分到大西北的荒原上去,他说:“那是男人工作的地方!”后来他果然雄赳赳地去了,还给小哥寄过照片,照片曝光过度,黑白分明,但荒原的背景把程雄那满脸满廓都衬托得更犷更刚,小哥给你看过那照片,你记得照片上的程雄一定是好多天没有理发剃须,他那两只睛和一狮鼻被蓬草般的黑发黑须包围着,令你望上去一惊,同时又一震…

乃至公共电汽车月票上所证明的那个“男”并不完全是一回事。

…你记得程雄说话的声音很阔朗,很厚实,很好听,笑起来仰着脖,脖上的显得很很韧,绷得很直,而他那笑声同在舞台上扮演脸时的“哇呀…哈哈哈”很接近,却又丝毫也不造作,听起来十分自然,很有染力…

…你记得有一年暑假,程雄来家里找小哥,你也凑过去听他们聊戏。程雄大老远地跑来,汗淋漓,那时家里并无电扇,小哥就递他一把大蒲扇。他就把上的海魂衫卷至脯以上,使劲地扇着扇,你惊讶地看到,程雄那隆起的大肌,是那样的凑,两边的肌之间是一沟,足可以夹住一只不让它掉落;程雄的上飘散郁的臭,奇怪的是那气味并不令人厌恶,反倒使人联想到壮、健康、旺盛、饱满、雄伟、昂扬…一类的词语,那时候你还不知刚这个词汇,现在回忆起程雄,你想,要是每一个在表格中“别”一栏填“男”字的人,到来都像他一样,该有多好啊!你那时就默默地下定决心,一定要使自己长大以后,也如他那样雄健,所以你一上到中,便参加了学校举重小组的活动,固然后来你因为患了肺结没能持下去,但那一小段的举重锻炼,至今仍在使你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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