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印象很深,你觉得那样的拇指,那种从一根拇指传递过的力量,唯有真正的男子汉才能具有…
…你记得,那天吃完全聚德的烤鸭,出得饭馆,程雄就拍拍你肩膀,爽快地说:“老弟,我跟你小哥,有好多话要细说,我们一路走过去,进天坛的松柏林子里说去!你呢,你就过马路去大栅栏里头,到大观楼看一场《魔术师的奇遇》吧!”说着掏出五块钱的大票子来,递到你手心,不容你推辞,又用他那骨粗肉厚皮糙劲足的大手整个儿连票子和你的手一捏,接着便对你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结实的大牙齿,转身同小哥一路往天坛去了;你望着小哥和他的背影,直到被稠密的路人遮闭…
你对程雄的印象,也就是这么多。所有的印象合起来,只不过觉得他是一个男人,或曰一条汉子“一条”这个数量词使你生出无限的感受,同时也使你更深刻地意识到语言的无能和不得不使用语言时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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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小哥准时到达,并且一眼就看到了站立在桥头的程雄,小哥跑过去拉住他的手,照例——他不管多大的年纪,一见到亲友总难免——双脚一蹦,快活地嚷:“哎呀太好了!程雄!你果真在此!”
程雄却似乎并不怎么激动,甚至过分地不动声色,他从小哥手里抽出他的手去,简捷地问:“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小哥沉浸在重逢的快乐中,他没心没肺地只当程雄那是一句中国人之间惯常的问候语。
“我还没吃…”
“不要紧不要紧,”小哥照例全然不能察人心意,兴高采烈地说“其实我也还没吃晚饭哩,不过一点儿也不饿,见到你我就是饿也让高兴给填饱了…快快快,咱们好好聊聊,等饿了咱们再找个地方吃夜宵吧!”
“我饿。我现在就要吃。走,你请我吃。”
“好好好,我请我请…”
可是直到在桥头不远的一家小小米粉店坐定,小哥仍然没有意识到程雄已经身无分文,并且起码有一整天没有进食了。
“哎呀,程霸王,快给我讲讲,北京的朋友们都怎么样?袖珍美男子最薄幸,我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他竟然片纸不回,怄死人!何康两口子呢?詹德娟呢?…”
程雄只是呼噜呼噜地埋头吃米粉,小哥这才把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头上的棉帽子帽耳朵张开着,破绽处露出灰色的棉花球,一腮胡子,身上的棉袄脏得泛着油光,一双手黑乎乎的,指甲里全嵌着黑泥…固然跑出来串联的人都顾不得讲究生活条件,又听说火车上拥挤和肮脏得吓人,接待串联者的接待站也人满为患难以洗濯,可程雄似乎也太邋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