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美男子黄绿青,他为什么在太平日子里,把到舞台上装扮成一个丑媒婆视为一桩乐事?而至今在春节所举办的游园活动中,也还很有一些郊区的农民兴高采烈地跑着旱船、踩着高跷演出着所谓的“花会”那里头总有若干男人,甚而是满脸褶子的老头心甘情愿,乃至洋洋得意地装扮成戏曲舞台上的丑媒婆,手里拿着个烟袋锅,扭着屁股晃着脑瓜儿地随着旱船队或高跷队前行。他们那一生存状态同黄绿青临死前的生存状态的不同之处究竟何在?他们不仅不怕围观的人们看他们,还生怕人们注意他们不够,而黄绿青却恰恰是在围观的人们的眼光中感到生的屈辱和死的必要的…人啊,个体的人啊,你对他人的眼光,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同的反应?
…程雄又是怎样得知黄绿青情况的呢?与小哥合作过《锁麟囊》的黄绿青的死,究竟给予了小哥心灵怎样的一种刺激呢?你都不清楚,小哥只很偶然地说及了一次,从此任凭你问,他再也不提,小哥希望你写的,绝非这一类的事…
…程雄好端端的为什么被女学生中的“造反派”揪了出来,打入牛鬼蛇神范畴?程雄家庭出身不错(城市贫民),本人历史清白,在大西北时卓有贡献,腿残回京教书工作一贯认真,对待久瘫在床的母亲又是一位邻里称颂的孝子,并为此一直未能结婚成家,他怎么会终于也惨遭冲击?…
…是程雄隐瞒了一些具体的原因,还是他不屑于转引那些外在的原因?“外面的都是包装,里头那真正的东西没人肯说,也许是好多人还没看穿,还没悟透,告诉你吧,不是别的,就是人性恶,嫉妒,权力欲,虐待欲,兽性…还有就是男不成男,女不成女,那么一种苦闷,苦闷了就发泄,就专找最过瘾的对象发泄,你还不知道吗?男‘造反派’,就专爱斗女反革命,越漂亮的越爱斗,女‘造反派’,就憋着要斗我这样的…你不明白吗?天哪,你这家伙!你也早给弄得不像个人样儿了!你就总长不大嘛!总是个儿童!幸亏你没成了个儿童‘造反派’,那你一定专爱斗老头儿!…”程雄的这些话,直到很多年后小哥转述给你时,他还是发愣,他也许一度懂得过,但他的天性又使他复归于不懂,不愿懂不忍懂…
…你战栗地想像到那一切,那些女子中学的“红卫兵”那些“造反派”她们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她们革掉了裙子的命,她们穿得和男子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她们忽然从温驯听话的女学生一变而为比男子中学的“红卫兵”和“造反派”更暴烈的斗士,她们揪出了程雄,她们剃去了他的头发、胡须,乃至于眉毛,她们用绳子把他捆在柱子上,用铜头皮带抽打他,她们强迫他下跪,她们给他戴上装上铁块的高帽子,她们又给他脖子上挂上铸铁的哑铃…她们轮流用绳子牵着他让他去男厕所拉屎撒尿,绳子一头套在他脖颈上,另一头握在她们手中,她们在厕所外的走廊里还总不断收紧那绳子直至他在蹲坑中摔倒…
“是呀,你可解释成,她们被革命热情冲昏了头脑,她们不能掌握‘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政策,她们真诚地认为她们在捍卫什么,缔造什么,走向什么…可是我看透了这一切,一切其实都很简单,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她们要竭力忘记她们是女人,是年轻的姑娘,是生殖器官和异性不一样的人,但她们却又无法根本地彻底地抹杀这一切,她们有一种确实连她们自己也不自知的大苦闷,而这场横扫牛鬼蛇神的大革命使她们能够大大地、充分地发泄一番,她们终于不放过我,因为批斗我、折磨我最让她们过瘾…”
程雄说的是不是一派疯话?是不是?…他跟小哥说的一定更多,而且未必像小哥所复述的这样,但小哥极其偶然,并且事后十分失悔地透露出的这些,已足令你心魂震撼…
“盈平,我逃出来了,可是我也已经不是人了,你知道吗,我也不是了…”
小哥为程雄的这话而大惊异,他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个男人被她们这么折磨过,这么玩过,我还是人吗?我活着就够不上一个人!”
小哥听不懂这话,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程雄,小哥嘴唇哆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