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如梦人心似幻的幸福。她让他对未来的日子展开无限遐想,对她言听计从,甚至荒手荒脚。他终于被幸福击溃,如醉如痴,觉得与这样的女人过上一生一世,生儿育女,夫妻双双,不似天上,已殊人间。他忘了她是怎样一个女人,忘记了她的来历不明,古怪想法。
房子快要建好了,他同女人商量家具装潢的事宜,诸如购软床、沙发、组合家具、茶具、甚至电视机,女人对这些不感兴趣。女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现代生活品她一概不要,她只要木质、本色、简易粗糙的原始用具,用各色兽皮装饰房间,屋顶,一切都处于简单状态。队长难以理解,但没办法,暂时依了女人,但心里十分不快。
队长同女人谈到孩子,谈到一双儿女,女人像没听懂似的,睁大眼睛问:什么孩子?她根本不想什么孩子。队长才多少有些如梦方醒。队长白天在货场,幸福的神情日渐沉寂下来,后来完全恢复了他惯有的阴鸷的目光。女人的活动简单又丰富,日常在房间里编织,烧菜,阅读。女人带来了一黑皮箱的书籍。女人也去户外,一个人到丛林山谷深处,一去就是一整天。要么就在篱墙内的园子里劳动,野蜂飞舞,油菜花、逗花开放,幼树枝叶伸展,马格来到还阳界时其中的石榴已是实果累累,而丁香花期已过。那时雨季来临,房子已不再清新,不再泛着木香,又浓又密的藤萝在花朵凋谢以后,湿漉漉的几乎将整幢房子包裹起来。屋内是潮湿的,置身其中有如置身在这个季节的雨林中。一切都散发着苔藓和霉变的气息,以致连时间都是凝结的,毛茸茸的。这时候生命沉寂,空空如野,毫无热情。队长与女人精疲力尽之后,很快沉沉睡去。有时半道忽然醒来,看见女人侧卧,挑灯阅读,旁若无人,队长面思不得其解。队长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有一段时期,出于好奇,队长雄心勃勃,想要看看女人看的到底是些什么书。那些书大都是一些外国人写的,过去他也随便翻过,他毫无兴趣,或者说完全看不懂。现在他下决心要一本一本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他要知道她满脑子整天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队长停止了与女人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与女人一起挑灯夜读,成为还阳界一大奇观。队长以为这样一来会引起女人的注意,对他刮目相看也未可知,但女人对他的举动似乎视而不见,或许说不定心里在冷笑?他愤怒,骨梗在喉,发誓要读明白那些天书。他从一本关于释梦的书入手,以无坚不摧的毅力,竟然逐字逐句读完了这本书。他还以同样方式生吞活剥了其它一些书。他一踏糊涂,脑袋要爆炸了。他特别分不清那些外国人名、地名,那些没有尽头的长句子让他喘不过气,常常读不到结尾便两眼一黑,那一瞬如同面对死亡一样。但他支撑着,甚至女人睡着后他仍不释手。他有着惊人的毅力,他要了解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书大致谈论的什么他还是多少知道了一些,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他心里一片黑暗。归结起来,那是一些关于什么岩画、巫术、生殖崇拜、原始艺术、史前人类遗存的书,特别是一本关于什么社会人类学家的传记,使他陷入长考。他认为懂女人了,她喜欢原始人类,史前生活,包括丛林,木屋,兽皮,狩猎,交配,野合,那么她把他当成什么了?猩猩或毛猿?
一个深夜,队长抱起熟睡中的女人,凝视她的脸,用胡须扎她,她叫,队长一掌把女人刮到床下。女人还在梦中,从地上爬起来,队长又是一掌,女人应声倒地。队长把被掸昏迷的女人捆起来,吊在了房梁上,吸烟,欣赏着女人的吊姿。队长想了很多,想到女人初涉此地,想到那天的雪,女人雪花飞舞中的黑发,皮鞭后跟敲击地面的响声,她是多么迷人。从那天起他发誓要把这个女人弄到手,大胡子死了,他从没感到那是什么兆头。他击溃了熊。那天他脚踏这个女人,以为征服了她,其实远远没有,他怎么可能?他还想到那些毛皮。该死的毛皮!多少次,女人手抓皮毛,十分亢奋,迫不及待,出于同样原因,女人对他们的打猎活动神往不已。她曾多次随他们出猎,这是她丛林生活的理想之一,每次出猎她都激动不已。他们在山路上,在秦岭深处的丛林,朽木和腐叶终日散发着古老醇浓的幽香,呈梯级的瀑布群从灌木丛中涌出、跌落,汇成沼泽和水泊。当偶蹄类动物终于出来饮水或聆听什么时,女人的眼底布满了梦幻般的激情,简直就像是在抚摸它们。枪声过后,她总是第一个跳出去,她说,那是我的。她抱着还有体温的马鹿或狸,情意绵绵。每次出猎回来她都容光焕妇,按捺不住情欲,她柔情似水,狂野如兽,如此放荡,让他心花怒放,他还以为她爱他,喜欢他,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她的一头大猩猩!这是一个怎样邪恶的女人!
天亮了,阳光照进木屋,女人从昏迷中醒来。
“我读懂你那些书了。”队长说。
“你读懂了什么?”女人说。
“你带来的书,我都看了一遍。”
“你认字吗?”
“如果学习,猩猩也会认字。”
“把我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