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对混乱的内心、不切实际的想法总是灵丹妙药,我又开始了有点陌生的几何空间的研究。《弯曲空间一般性研究》是一本让人百看不厌的书,任何时候只要我手握这本书(哪怕不看)就有一种清醒,甚至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严酷。没多少人知道“弯曲空间理论”的伟大意义(我的踮脚儿甚至也从中得到了解释)。在“弯曲空间理论”被提出之前,大数学家欧几里德的《几何学原理》统治了人类差不多达2000年,是200多年前高斯的“弯曲空间理论”动摇了欧几里德几何学原理,并使之分崩离析。正如从事计算机软件的专业人士所比喻的“弯曲空间理论”相当于计算机软件第二版等了2000多年,就好像从DOS到WINDOWS等了2000年,高斯因这一飞跃性理论的创立而成为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数学家。
关于这位法国人,我还记得小学算术老师讲过一个著名故事:1787年,也就是200多年前(相当于我们的乾隆年间),高斯的小学老师给学生出了一道著名的算术题:“1+2+3 …+100=?”按一般的加法计算要花几个小时甚至一天时间,但是当时年仅10岁的高斯却在几分钟后就将答案告诉了老师:“5050”小学老师非常惊讶,因为答案是对的。原来天才的高斯利用等差级数的对称性,像求得一般算术级数“和”的过程一样,把数目一对对地凑在一起:1+100,2+99,3+98,…49+52,50+51,而这样的组合有50组,所以很快就可以得出答案:101×50=5050。这个数学家成功的例子(小学走廊上挂有高斯的像)给我印象非常深刻,我一直认为我有高斯的潜质,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没发挥出来。
罗一现在做的一切应该还是传统的加法,一点一滴地,她还不知道可以用乘法,比如更换营业执照、法人代表,就是说她还没得到5050!我不会让她得到5050的,就算她是美女天仙也不会让她得到。何况她不是,非但不是,简直让人恐怖。是的,她的确就是恐怖分子,过去外形恐怖,现在心思也是同样。幸亏她不知道乘法,她要是知道了…呵,她真的不知道吗?不,呵,想起来了,上帝!她或许已经知道了乘法,她就要住到这里了,甚至已经住到这里了,这说明她已经准备用乘法了!
她把照片给了我,在我旁边悄然建立了卧室,告诉我她已离婚,显然我对她的离异负有重大责任,这一切是多么强烈的信号!她以前不接受我,她矛盾,她斗争,全是因为她还有丈夫,她要维护婚姻的尊严;现在她解除了婚姻,她自由了,可以全心全意爱我了,一切都似乎在这样告诉我。幸亏让我提前发现了,还不算太晚。这天,罗一5点刚过就到“家”了(之前已经是这样,侦探哪有正点下班的,以前我一直没注意,现在我不能放过罗一的一举一动)。我在自己的房间竖着耳朵听,我听到罗一同东北厨娘说话的声音、杯盘筷子的声音、酒杯餐桌的声音,这又是一个危险信号。过去我在工作室也常闻到某种不同寻常的诱人味道,可从未经意,现在我可清晰地分辨出空气中蒜香排骨、小鸡炖蘑菇、蒜泥白肉的味道,还有炖吊子、连贵熏肉大饼、炖猪脚,这都是罗一爱吃的,东北厨娘正在做一顿美丽的凶猛大餐。过去罗一很少和我一起用餐,总是东北厨娘伺候我一个人吃,记得我还有过对厨娘想入非非甚至动手动脚的时候。那么从今天开始(菜这么丰盛)是否我就要和罗一共进晚餐了?她上午走前把照片甩给我,是否等于向我宣布了什么?
她在等着今天!是的,她肯定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我还不知道罗一打扮成了什么样子,进行了怎样的美容——那将怎样吓人!
还好,我看到罗一时稍稍放了心。
罗一没打扮成我担心的新娘的样子,还是平时的装束,甚至也没明显的化妆——我担心罗一会穿上猩红的、有唐装图案的、具有爆炸效果的旗袍,担心罗一描眉画眼儿,施以粉黛,再梳两条漆黑的假辫子,那样我一定会认为是印第安人的假面。不过话说回来,从艺术效果来看,就是说从恐怖小说或影片的角度看,这样的效果倒也是我目前作品中应有之义,小说或电影不就是将生活中未完成的内心生活予以完成吗?但是,我的担心和遐想显然是多余的。罗一没什么变化,普普通通,除了一贯难以掩饰的巨大的胸部,事实上她的一切都是低调的,连表情也没多大的变化。罗一在审美上显然有了明显的进步,更加生活化了,一点也不再夸张吓人,甚至你可以说她是忧郁的,如同一个寡妇。不过罗一在饮食上进步不大,像炖吊子、咕肉和蒜香排骨,这些明显地与她忧郁的表情、高雅的着装很不相称,而虎骨酒和哈尔滨红肠也不应是未亡人应享用的。还有,就算不喝法国红酒怎么也该是通化红或中国红吧?干吗没事摆上虎骨酒和老黄酒呢?
这方面罗一也该讲讲情调。
我们没什么话,就像过去偶尔共进晚餐一样。罗一问我小说进行得怎么样,我当然说非常顺利,讲了一个希区柯克的故事。现在我们之间除了谈论希区柯克还能谈什么呢?我已经走火入魔,对世事漠不关心。罗一过去不知抱怨过多少次,后来也不抱怨了,习惯了。罗一没再提法庭照片的事,一个字也没提,就是说她今天好像并不准备与我摊牌。不过准备的饭菜很像是摊牌,一桌子东北菜,罗一自己并不怎么吃。罗一一边不断给我夹菜,夹排骨、吊子、蒜泥白肉,源源不断,一边唠叨、叹息,说我太用功了,太瘦了,瘦得像灯。我不知道像灯是怎么回事,罗一说就像我这样子。大概是白城或铁岭那边的土话吧,这方面的小品让赵本山真是演绝了。
罗一又给我盛了一大碗有许多西洋参的鸡汤,又满上虎骨酒,一定要我把西洋参吃了,说这有营养,是温补,要好好给我补补身体。听了这话我立刻警觉起来:或许她没跟我摊牌是担心我的身体?先让我好好养养身子?我的身子怎么了?无法度过蜜月?真是笑话。她想什么呢?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别看我瘦得像她说的跟灯似的,事实上床上我棒着呢。我差不多两天就要自己手动解决一次,一天解决一次甚至于两次也是有的。要是在人间天上,一个晚上也没问题!我这么洁身自好,不去外面荒唐,她倒担心起我身体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你不用担心我身体,”我说“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去人间天上,一宿都没问题。”
罗一知道这方面不能跟我太正经,也借着酒劲亲切地骂我:“谁担心你那个了,我还不知道你!”
这话倒让我爱听,我最不愿别人说我瘦,好像不行似的。罗一脸色绯红。说实话,罗一的羞涩无论如何真是挺动人的。罗一真的有变化,温柔多了,以至有一种恐怖的妩媚。也许我们之间真的存在爱情?可我知道她要的是5050,她正在接近高斯,在这个喝了人参汤和虎骨酒的夜晚,这是可能的。无需论证,她会无师自通。问题是高斯在发现弯曲空间理论之后,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是扭曲的?达利拉长的钟表是这样,《爱德华大夫》中变形的齿轮是这样,还有爱因斯坦、梵高、陈景润撞电线杆子,都是这样。陈景润在锐角的情况下撞上电线杆子,其精神的弯曲几乎呈现为折断,当时他同时也接近证明了“1+1”罗一的温补与强身健骨仍可算是古老的欧几里德的范畴,还属于平面几何,也可称为古典几何爱情。但在弯曲时代温补实在是太落伍了,或许只有凶猛的高丽参更适合阴谋与爱情。当下谁还温补呢?这是个快的时代,伟哥的时代,速效救心的时代。温补过于传统,虽让人蠢蠢欲动如同爱情折磨,但是太慢太需要时间了。如果是高丽参、东北老山参,也许现在我会不顾一切,一往无前,哪怕前面是火海和陷阱!还有,罗一为什么要离婚呢?她离了婚倒让我畏首畏尾,干吗一定要离婚呢?我喜欢有夫之妇,她要是没离婚,像这么低眉忧郁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现在这么明摆着我哪敢?
不过,如果不是后来简女士的神秘电话,即使温补的西洋参,时间长了也难保我不会产生爱情,比如三更半夜爬到罗一的大床上(罗一显然料定会如此)祈求灼热的爱情。事实上西洋参的后劲类似中国的黄酒,而罗一也的确同时预备了黄酒——那些黄酒都是20年以上窑藏的女儿红,只是黄酒与西洋参同样存在着类似北京与纽约的时差。黄酒的后劲在酒后2到3个小时之间,而西洋参则要5到7日之后。不过它们一旦发作起来也许更猛烈?更势不可挡?那几乎是一定的。但是,上帝没给罗一更多时间。简女士的电话在一个危险时间打来,那时已是我和罗一第三次喝西洋参、虎骨酒和黄酒的晚上,那时已是夜晚11点钟,我浑身燥热,红光满面,已经醉熏熏,几乎已将罗一看成了美人儿,但是电话响了起来。
十八
电话让我兴奋,几乎像是一种救赎。午夜女人,午夜凶铃,多么神秘的电话,我一下清醒了,完全忘了罗一的存在。我们去了庄园。从庄园回来,罗一失望至极,真的消失了。第二天罗一没来所里,第三天也没来,事务所处于前所未有的停顿状态。罗一的两名外勤助手(都是一身黑衣上过体校的人,而且两人像孪生兄弟)整天无所事事,在房间里抽烟、喝茶、玩一种简单的纸牌——搬大点,谁的大谁赢钱。我基本不认识他们,他们也很少到所里来,可是现在他们在我的事务所就像休假一样。开始我对他们还算客气,让他们回家休息,因为我拿不准罗一是否真的不打算在我这儿干了,我不能轻易处理这两个家伙。显然罗一至少是撂挑子给我看,看我能不能放下这里不管。又等了一天,我决定行使所长的权力,对两个玩纸牌的家伙宣布:“你们被解雇了,回家玩去吧。”他们对我的话无动于衷,不约而同地稍稍看了我一下,继续玩纸牌。我发火了,命令他们立刻滚蛋,马上滚!
他们停止了纸牌,异口同声地说:“这是罗一的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