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席面不好看,未免更使母亲忧悯,遂开了箱笼,意欲寻些物事去当。翻检一回,终无可当之物,虽有些棉衣鞋袜之类,一则冬气尚深,缺不得他;二则也当不来几个钱,终究还是杯水车薪。便又打开妆奁来,只见不多几件银镯玉簪,倒有一叠子当票,想了一想,忽起一计,遂从领上取下那个璎珞环护、珠光宝气的金锁来,拿与麝月教去多多的当来。
麝月吃了一惊,那里肯去,劝道:“再揭不开锅,便是把我卖了,也还轮不到当他去。这可关乎姑娘的终身之事。”宝钗叹道:“到了如今这地步,还谈什么终身?人都没了,留着他也是无用,不如当几个钱,换些米来倒实在。”袭人、麝月都道:“这万万不可,二爷虽去了,那块玉倒是自己长了脚又回来了的,焉知不是天意呢?且不说这位爷同咱们二爷的形貌是一模一样再分不出真假来的,依我们看,连脾气性格儿也都相差无几。况且每每提起奶奶来,都是一脸的敬重,十分佩服。想来只要奶奶愿意,甄大爷无不愿意的。奶奶不妨细想。”宝钗沉下脸道:“休胡说。这可是本份人家的话么?让人听见,成何体统?还只当我们有多轻狂呢。”
正说着,恰好湘云进来,便也笑道:“别说是你们,连我看见他也分不出真假,只差一句‘二哥哥’没有叫出口来呢。依我说,假宝玉也是宝玉,真宝玉也是宝玉,假的不去,真的不来;假的既然去了,何不换了真的,岂非两便?”
宝钗听了,正色道:“我向来不是那种口是心非、朝秦暮楚之人,你们却不要拿这等话来戏我。宝玉虽绝情,我却不能无义,既然进了贾家的门,便一辈子都姓贾,绝无别念。良臣不事二君,烈女不事二夫,你们看我可是那朝三暮四之人?”说着,从头上拔下根白玉钗子来,一撅两段,说道:“我若有异心,便和这钗一样。”
湘云自悔失言,忙搂着宝钗告罪道:“好嫂子,这是我的不是了,信着口儿胡说,我自然知道姐姐不是那样人,不过贫嘴滑舌说笑话罢了,你又是我宝姐姐,又是我二嫂嫂,千万别恼我。”袭人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忙低了头出门,一言也无。
宝钗方知伤了袭人,颇觉后悔。念及袭人、琪官尽心竭意侍奉自己,无非看在宝玉份上,如今宝玉走了,自己再赖着住下,倒不好意思。又想着到了二十一日,薛姨妈、岫烟等来与自己庆生,见了甄宝玉,必有诸多不便,若也生出袭人、麝月一般的念头,说些真哩假哩的话,未免难堪,竟不如及早回避的为是。便与湘云商量,要同往牟尼院借住。湘云自然满口答应,又问:“既要搬,何不回姨妈家,倒要住在外头?”宝钗叹道:“王宝钏十八年寒窑尚不肯回家,何况于我?况且别人不知道,你该深知道的——你不回叔叔家,难道不是为了怕你叔婶聒噪,逼你另嫁?天下长辈情同此理,我若回了娘家,势必也有许多闲话,只怕说得比今日更难听呢。到那时,应了固然不可,不应却也为难,倒是远远避开的为是。”湘云听了,不住点头,自此心内愈发敬重宝钗。
宝钗心下擘划停当,遂请进袭人来,说*意,又嘱以麝月之事,转托蒋玉菡同甄宝玉作媒。袭人听了,早流下泪来,羞道:“原是我们伏侍的不好,怪不得奶奶生气,只是我那里做得不到,请奶奶只管教训,千万别说什么‘搬走’的话,不然教我明日见了二爷,可怎么说呢?”宝钗叹道:“你倒痴心,那里还有见二爷的时候呢?我搬来时,原说是租,从未许过长久不去。况且从前宝玉搬来这里,原为的是他同蒋相公是朋友,还说得过去;如今宝玉不在,我一个女人家独自住在这里,外人看着不像,便是我自己家里人也不答应。这也不必同你客气,你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我的难处。”湘云也在一旁说:“我独自住在庙里好不孤清,巴不得宝姐姐搬去与我做伴儿,说了半日姐姐才答允了,袭人姐姐别再劝了。只以后别忘了我们,常来走动的才好。逢年过节,我也还要来姐姐家讨饺子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