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金嵌贝的一个紫檀匣子道:“我明儿要与云姑娘搬去庙里长住,你不必跟着。这匣子里是我的几件旧首饰,不值什么钱,不过是我的心意罢了。你的婚事,我都托了袭人同蒋相公做主,我身上有孝,就不来看你行礼了。”那麝月自宝玉去了,只当此生无望,那里想得到还有今日,闻言又惊又喜,又是羞愧又是感伤,忙跪下来抱着宝钗腿道:“奶奶说那里话?麝月一身一体俱是奶奶的,情愿伏侍奶奶一辈子。”
宝钗道:“这又是胡说。我是既嫁之身,不管十年二十年,你二爷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合该等他一辈子,这也怨不得命;你却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可守什么呢?”诸般交代停当,遂请蒋玉菡雇了一辆车,次日便与湘云收拾箱笼,又从碧桃树下起出盛冷香丸的罐子,一同装在车上;又另使人送信与薛姨妈,说明搬迁之事,不教往紫檀堡去。薛姨妈接了口信,知道女儿竟搬去庙里住,虽百般不舍,然素知宝钗面上虽柔和,内里最是固执,也只得罢了。
从此宝钗、湘云两个赁了牟尼院内院厢房长住,勤俭相安,居贫乐业,闲时替人抄经抵租,或做些针线寄卖,也不另外开火,便在院里包饭,一般的持斋守戒,便同出了家的一般。逢年过节,或是薛姨妈打发车来接,或是岫烟、袭人带了食盒上门来坐一回,又有时宝钗、湘云两个闲了,也往各处走动一回。虽则灯昏月明之际,断絮飞萍之秋,未尝没有红颜薄命、皓首无依之叹,但一个是胸襟阔大,一个是心底深沉,倒也安份守时,相依为命。院里尼僧知道他们一个是本主儿金陵史家的小姐,一个是从前荣国府的二奶奶——前番为王夫人做超荐法事时原见过的,也都不敢怠慢。那湘云还时常出来进去,借针借线,或是向住持讨些经本来抄;宝钗却等闲见不到面,别说连个笑容见不到,便连戚容也难得一见。众僧尼见他端庄安静,比出家人更觉沉着矜持,越觉敬重。他原先做女儿时便喜淡妆素服,自住进庙里,益发荆衣布裙,不事铅华,那璎珞后来到底还是当了,却将金锁片取下来,也并不戴着,只与通灵玉一处包在手绢包儿里,藏在箱子底下。
不觉冬去春来,光阴荏苒,早又多少年过去,那宝钗、湘云纵是花容月貌,亦不免桃花谢了春红,两鬓星星的起来。这日两人正在房里做针线,忽闻得街上当当的铺锣之声,鞭炮乱响,穿墙越院的过来。湘云向宝钗道:“你听街上好不热闹,我们瞧瞧去?”宝钗道:“不好,站街望门的何其不雅。”湘云道:“何必出门?这院里东角儿葫芦架子后面不是有座塔楼?我们从那里上去,居高临下,岂不看个清爽?且也没人知道。”
宝钗不忍拂他之兴,遂相从出门来,果然登上塔楼观望。只见街两边人早已站满,犹水漫潮涌的不住拥上前去,那穿号服的胥役不住口的喝道驱赶,穿色衣的打着伞扇旗牌,后边穿铠甲的一队队的过兵,中间又有一个官儿坐着抬高高的轿子,头戴簪缨,胸悬金印,好不威武堂皇,却面有委靡之色。二人见那旗子上写着“定国安邦”“战绩彪炳”“威震海外”诸字样,才知道是新任的兵马元帅刚立了战功回来,正挂红游街呢。湘云便向宝钗道:“武官游街,不是该骑马么?怎么倒坐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