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完全明白这一切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赫尔曼似乎尝到了“四肢分离”的滋味,哈西德派对达到无我境界的形容。“但愿我能总是这样!”他想着。
玛莎等待着,然后她说:“你是希望这一切发生的。这都是你计划好的。我要把自己和那些老年人和病人关在一起。既然犹太妇女没有修道院,那里就是我的修道院——直到我母亲去世。这事完了以后,我就了结整个喜剧。要我给你拿点什么吗?你生来就是个骗子,这也不能怪你。”
玛莎走了,赫尔曼把头靠在椅背上。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什么地方躺下。他听到说话声、笑声、脚步声和杯盘的叮当声。他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感觉渐渐地减弱了,房间不转了;椅子又立在结实的地面上了。他的精神也重新振作起来了。他只觉得两腿发软,嘴里有一股苦味。他甚至还觉得有点儿饿了。
赫尔曼想起了佩谢莱斯和雅夏。科蒂克。事情是明摆着的,他即使能熬过这次折磨,他也不能再替兰珀特拉比干活了。在所有的混乱中,有一个计划是由掌握风流韵事的神灵安排的。显然,拉比是想把玛莎从他身边拉走。对一个对这项工作从来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又没有经验的女人,他根本不会每周付七十五美元。他也不会另外再花七十五美元,如果不是更多的话,照顾玛莎的母亲。
赫尔曼突然想起雅夏。科蒂克说到的莫谢。费费尔。这个晚宴彻底打碎了他留恋玛莎的幻想。他等了很长时间,可是玛莎没有回来。“谁知道呢?她可能去叫警察了,”他幻想着。他想象着他们怎么来到这儿,怎么逮捕他,怎么把他送往埃利斯岛,然后把他遣送回波兰。
佩谢莱斯先生站在他面前。他注视着赫尔曼,歪着脑袋,用嘲弄的口吻说:“啊,你原来在这儿!他们在找你。”
“谁在找我?”
“拉比和他妻子。你的玛莎是个美人儿。有股劲儿。你在哪儿弄到她们的?请你原谅,我觉得你看起来倒很平常。”
赫尔曼没有回答。
“你是怎么办成的?我很想知道。”
“佩谢莱斯先生,你不必羡慕我。”
“干吗不?在布鲁克林,一个非犹太女人为了你皈依了犹太教。在这儿,你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而塔玛拉也是不可轻视的。我并无恶意,不过我把那位为你皈依犹太教的非犹太女人的事告诉了兰相特拉比,这下他可完全搞糊涂了。他对我说你在为他写一本书。那个雅夏。科蒂克是谁?我一点也不知道他。”
“我也不知道。”
“他好像跟你妻子相当友好。这是个奇特的世界,是吗?你活得越久,见得也越多。可是,在这儿美国你需要小心一点。多年来平安无事,可一下子闯祸了。曾经有过一个诈骗犯,他都结交些上层人物:州长啦,参议员啦——就是这么回事。突然有人开始找他麻烦,现在他蹲在监狱里,不久就要给送回意大利去,他是从那儿来的。我不是在作比较,但愿这样的事别发生,但是对山姆大叔来说,法律就是法律。我奉劝你,至少别让她们住在同一个州里。塔玛拉是个受尽苦难的女人。我原想给她介绍个对象,可她告诉我她是跟你结过婚的。当然这是个秘密,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当时不知道她还活着。”
“但是她告诉我,她从欧洲给同乡会或犹太人移民援助协会,寄来一份通知,刊登在这儿的报纸上。也许你是不看报的?”
“你或许知道我的大衣在哪儿?”赫尔曼说。“我想走了,可我找不到大衣。”
“是吗?这些女人你都能找到,自己的大衣倒找不到?我敢说你是个相当不错的演员。别担心,没有人会偷你的大衣。我估计大衣都在卧室内。在纽约不管谁家举行宴会,都不可能有那么多衣橱挂大衣。可是,干吗那么急呢?不跟妻子一起走,你当然不会离开的。听说我们的拉比刚才答应给她安排个工作。你抽烟吗?”
“有时抽。”
“来,抽一支。让神经松弛一下。”佩谢莱斯先生拿出一只金烟盒,打火机也是金的。香烟是进口的,比美国香烟短,有金色的滤嘴。“暧,你干吗对将来忧心仲忡呢?”他说。“谁也不知道明天将会带来什么。不管是谁,他今天能拿的不拿,就什么也没有。欧洲的财富结果变成什么?一堆灰烬。”佩谢莱斯吸了一口烟,喷出一个个烟圈。他的脸一下子老了,神情忧郁。他看起来好像在思索某种得不到安慰的内心创伤。
“我还是到那边去看看外面有什么事,”他说着用手指指门。
4
屋里只剩下赫尔曼一个人,他坐着,脑袋低垂。他刚才注意到他坐椅旁边的书架上有一本《圣经》,他探过身子,把它取了出来。他一页页翻过去,翻到《诗篇》:“耶和华阿,求你怜恤我,因为我在急难之中,我的眼睛因忧愁而干瘪,连我的身心也不安舒。我的生命为愁苦所消耗,我的年岁为叹息所旷废,我的力量因我的罪孽衰败,我的骨头也枯干。我因一切敌人成了羞辱,在我的邻舍踉前更甚,那认识我的都惧怕我,在外头看见我的都躲避我。”
赫尔曼念着字句。这里的句子怎么对各种情况、各种年纪和各种情绪都适用呢?而宗教的文学作品,不管写得多么精彩,总有一天会不适用。
玛莎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显然她喝醉了。她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拿着一杯威士忌。她的脸色惨白,可她的双眼流露出嘲弄的神色。她摇摇晃晃地把盘子放在赫尔曼坐的椅子扶手上。
“你在干吗?”她问。“读《圣经》?你这卑鄙的伪君子!”
“玛莎,坐下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坐下?也许我是想躺下呢。我还想要坐在你腿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