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竭力记起来这儿的使命。他当然是来这儿找什么人的。现在她正坐在这楼里的哪个房间,裹着绸缎,戴着珠宝。如果她不想听他说话,他就像挟一捆燕麦一样,把她拦腰一挟,赶快带到楼下。可是,她或许要听他作一番自我介绍,这就让他为难了。还有,要接触她的身体。他已经为她那柔软的肌肤而感到紧张了。
外面,大火已经占据了一个新的立足点。不知道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压断一根树枝,甚至是整个一株树。一张四散开来的火光的大网,撒进这个房间。事实上,男人只是在瞬息之间坠入梦乡,现在又变得充满活力,专心一意了。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撞在一架从未有人弹过的竖琴上面。竖琴发出震人心魄的、悲枪的响声,立刻推动着他,跑出这个房间去寻找马德琳。
现在这幢房子里面,黑暗已经不那么浓重了。斯坦·帕克在一片昏暗中奔跑着。他在黑暗中找到楼梯,跌跌撞撞向楼上爬去。他的手像着了火,摸着楼梯扶手向上爬。他肩负着某种神秘的使命,向上攀登的时候,觉得急速飘动的衬衫拍打着肋骨。上面房间里的空气还不算污浊。但是明亮的火光也已经破窗而入。高大的家具赫然耸立,甚至在这样的光线之下,桃花心木也格外触目。那张屠户选来躺在上面苦心修炼的普通铁床,镀上一层耀眼的、让人觉得很了不起的金光。
在接近这最紧张的一幕时,这位救星或者说牺牲者——这一点尚未搞清楚——呼吸变得更急促了。他穿着那双笨重的靴子,跌跌撞撞,在身后摔开一扇扇房门,甚至踢着家具。这些房间有的也是一望而知的仓皇和混乱。主人们都跑了,拉出来的抽屉悬在桌子上,橱柜门敞开着,隐秘暴露无遗。漂亮的东西都凋谢了。花瓶里的花儿枯死了,梳妆台前美丽的情影消失了。不知道是谁把假发丢在地毯上。它躺在那儿,因为露出真相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它似乎正在等待大火烧进这个房子,在火舌把它吞掉时发出一声尖叫。
火还没烧进来,斯坦·帕克一阵风似地冲进这幢房子的心脏地带,看见她正背朝他站着。因为外面的大火是第一位重要的。
马德琳穿着一件肥大的长袍。那袍子在火光下闪出许多种光彩。她那满头秀发垂下来,披在肩头。因为下午天热,她把头发都解开了。因此,当她回转身面向他的时候——因为她不可能对他的到来充耳不闻——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像这个穿着闪闪发光的长袍的女人这样光彩夺目,飘飘欲仙。他站在那儿,感觉到他可能说出来的那番话像一团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他几乎希望发生一场灾难,把他们俩都毁了。如果天花板能塌下来…
马德琳却说:“我在看火,已经烧到下面的教室里了。教室里有一个制型纸做的旧地球仪,小姑娘们经常用它记各个国家的首都。现在似乎一下子就化为灰烬,太可怕了。”
但是,情形也完全可能不是这样。这番话或者是因为憎恶,或者是因为喜悦,像朵朵细狼慢慢地从她嘴里涌出来。在她说出之前,便在喉咙里泛着层层涟漪。也许是那火光使她变得柔弱、驯服了。她的嘴唇很薄,说完这番话仍然半张着。马德琳不喜欢自己这张嘴巴,她希望嘴唇更丰满一些。尽管谁也不认为这算什么缺点。她的容貌整体上是如此美丽,些许瑕疵也无法影响她的美貌。
斯坦·帕克没有听她说些什么。因为这没有必要。火星飞溅,和大团大团紫色的烟雾一起,从窗前掠过。这对于他是一种安慰,因为他用不着再看马德琳了。他可以说;“他们派我来把你救出去,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如果我们不赶快走,火就烧到楼梯上了。快跟我走。我把你送下去。”
“啊,”她说“他们派你来的。”
她向他走了过来,脚下踩着一些旧信。她一直在读这些信,读完就把它们随手扔在地板上。她走了过来,但还不那么顺从。
“我待在这儿当然很可笑了。可我自个儿也不怎么明白为啥要待在这儿。你一定以为我疯了。”
他可是最怕她这么唠唠叨叨。可她没有走得很近。他只得在地上蹭着一双脚,希望有什么办法,不接触她的身体就把她带下去。
“谁都会有发疯的时候,”她说。
她走到他的身边。他看见她的眼圈刚干。这就让他更加缺乏信心了,因为交给他的是一个不幸的人儿。
马德琳说:“我希望这一切过后,我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她准备跟他走了,但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救她出去。他可能采取的所有可以奏效的、诚实的行为,她都只能是怀着一种讥嘲去接受。这使她情不自禁地感到悲哀。
他心里想,他是否能从他自己完全不同的经验当中为她提供点暗示。但是这种可能性像一个影子,从门口溜走了。
“如果我们从这儿走,”他对她温和地说“我想,我们一定能找到一条从楼后面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