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又急着想谈谈儿子的事情,或者至少说说他所理解的那个儿子,想听几句关于他的好话,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关于他自己的好话,便问道:“那么,你认识雷有多久了?”
这个叫罗拉的女人看人时眼睛发直。
“整整一辈子了,”她很肯定地说。“我从这个人的身上,或者另外一个人的身上,都看到了雷的影子。有时候,望着他那双眼睛,我真想看到那目光中还包含着的别的什么东西。可是总也没能成功。他死了以后,我抱着他的尸体,抱在我的脸前。他跟活着的时候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比已经满足了所有要求的人更重一些。那些男人那时总是已经睡着了。”
“你向上帝祈祷吗?”
“我永远不会做任何别的形式的奴隶了!”罗拉尖叫着。“不管怎么说,关于上帝,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知道得不多,”老头说。“可是我希望最终能知道点什么。还有什么值得知道的东西呢?”
“啊,天哪!我可没这个耐心,”罗拉说。她那毫无生气的头发弄得更加乱了。“有时候我想,我终究要回家的。我愿意就那么坐着。我想,我以前在那儿要更自由些。或者我把往事都忘了吗?或者从那以后,我就在做这样的梦吗?在那一片旷野,有几株死树。我想坐在那儿,坐在鸡场的铁丝网旁边。那里除了广阔的空间什么也没有,”她说。“这要比析祷更好。”
“自由。可是祈祷也是一种自由,或者说,应该是一种自由——如果一个人有信仰的话。”
“不!”她叫喊着。“不,不,不!”
她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
“你想让我落入圈套,”她说。“可我不会被你抓住的。”
“在我自己已经被抓住的时候,怎么能去抓你呢?”他问道。“我已经被捆住了手脚。”
“老年人总是最坏的,”她嘟哝着说。“他们认为,只要一谈起话来就要对你表现出他们是强者。这我可不需要。不需要强者、老者,或者任何别的什么者。”
她的一双眼睛由于心目中制造的无限空间的情景而闪闪发光。她像一个婴儿似地喘息着。
“妈!”那个小男孩儿边喊边走了进来“妈——”
“怎么了?”她问,屏住她那已经变得舒畅的呼吸。
“我想吃块奶酪。”
“没有奶酪,”她说。
“就要一点点。”
“小男孩不能一边吃奶酪一边到处乱跑。”
‘我就能,”他说。
“哦,这可太糟糕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便走进小厨房,取下一个上面画着几朵花的铁皮茶叶罐,切下一小片肥皂似的奶酪。
“给你,”她说。“再没有了。”
他没有向她道谢。因为这是他的应得之物。他总得吃东西嘛。
老头坐在那儿瞧着。恍惚中,那孩子似乎就是他的儿子。他想和这位母亲说:我要把为你准备的满腹的话告诉你。可是,她当然不会相信。因此,他转而问小男孩:“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话问得真蠢。他立刻意识到,他一定要因此而吃苦了。
因为那男孩望着他,说:“不知道。”
他满嘴奶酪,显然不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雷从来没有提起过你,”妇人说,像是梦中的话语,却又并非麻木不仁。
她摩挲着男孩充满活力的头发,问得见淡淡的发香。她微笑着。
“这是你爷爷,”她说。“来看我们的。”
老头真希望她没有说出这番话来。
“为啥?”男孩问。
谁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小男孩晃着脑袋,要从妈妈手下挣开。
“我不想要什么爷爷,”他说,对不是食物或者不是享乐的任何东西,特别是不曾相识的东西,他都抱怀疑的态度。因为这些东西打扰了他的自信心。
“真没有礼貌,”母亲说,话音里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老头接受了他应该得到的这一切。
“过来,让我给你梳梳头,”母亲对男孩说,她很喜欢儿子的头发。
“不,”他说“现在不。”
“稍微梳梳,”她请求着,拿起一个带柄的小发刷。“哦,听话,过来,雷。”
这么说,这孩子也叫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