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里,一个独腿的德国人舒尔茨听懂了俄国人哈喝的意思,上厕所的时候用一条腿飞快地蹦去蹦回,引得押解队员哈哈大笑。他们要他跳得更快些。一次解手时,押解员在厕所前的过道里推了他一把,舒尔茨摔倒了。押解员火气上来,动手揍他。舒尔茨在拳打脚踢之下站不起身来,只得爬进肮脏的厕所。其他押解员看了又是哈哈大笑。)
为了防止囚犯在厕所里的几秒钟之内逃跑,也为了迅速周转,厕所的门是不关的。押解员一面站在通过台观察解手的过程,一面替你使劲:“喂!喂!…行了!行了!’审时一开头就命令你:“只许解小手!”这时候在通过台站岗的那个兵决不会允许你干别的。至于手,当然从来不是能洗的:水箱里水不够,也没有时间。只要囚犯碰一碰洗脸地水管的小塞头,押解员马上从通过台吼起来:“喂,别动,快走!”(即使难谁的行囊里装着肥皂和毛巾,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这太像“福来儿”的傻样儿了。)厕所里面稀脏。“快点!快点!”囚犯脚上带着臭泥汤挤进包房,踩着别人的胳臂、肩膀爬到上铺去,然后两只脏鞋从三层铺耷拉下来,悬在二层铺上,往下滴水。
女犯解手时,警卫勤务条令和一般的情理都要求照样开着厕所门,但是并非所有的押解队员都坚持这一条,有的就纵容她们,对她们说:算了,关上门吧!(事后还要叫一个女犯来打扫厕所,押解员又得站在旁边防她逃跑。)
即使在这样的高速度之下,一百二十人解手也得用两个小时以上,——超过三名押解队员值勤时间的四分之一!而且反正也没有办法使他们满足!反正过半小时之后又会有个沙漏似的老头子哭鼻子要解手。当然是不会让他去的,结果他就拉在自己的包房里,这又要给上等兵添麻烦:强迫他用手收起来捧出去。
归根到底:一定要他们少解手!这意思就是——要少给水喝。吃的东西也要少给,这样他们就不会闹肚子,不会毒化空气。不然还像话吗?车厢里简直没法呼吸了!
少给水!可是规定的成鱼要照发!不给水是合理措施,不发咸鲱鱼可是渎职罪。
谁也没有存心折磨我们!押解队的行为是合乎清理的。可是我们的处境就好像蹲在囚笼里的古代基督徒,人们用盐粒洒在我们鲜血淋淋的舌头上。
同样,押解队在递解途中把属于五十八条的犯人和盗窃犯、普通犯混在同一间包房里也绝没有(偶尔的确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不过是因为囚犯太多,车厢和包房太少,时间又太紧迫-一哪有工夫搞清这些事?四间包房中的一间要留给女犯,其余三间的人员即使要分类,也只能按照到达站分,以便于下车。
基督被钉在两个凶徒之间难道是因为彼拉多有意要侮辱他?不,正好碰上那一天要把这几个人钉上十字架,各各他只有一个,时间紧迫,于是他便被列在罪犯之中。
我甚至不敢设想,如果处于普通囚犯的地位,我可能经受到什么…押解队和递解站军官们以殷勤有礼的态度对待我和我的同伴…作为政治犯,我前去服苦役的途中是比较舒适的——在递解站,我住在和刑事犯分开的房间里,还有大车,我的一普特重的行李放在大车上…
…上面一段话,我省去了引号,这是为了使读者能更好地领会其中的含意。因为使用引号不是为了表示讽刺,就是为了表示是别人的意思。现在去掉了引号,这此话听起来有些古怪,不是吗?
以上是雅库博维奇对上一世纪九十年代的描写。这本书现在已经再版,目的是用那个黑暗时代来教育今天的读者。我们从书中知道了,即使在驳船上,政治犯也有专门的舱房,在甲板上辟有专门的放风区。(《复活》里描写的也一样。局外人涅赫留道夫公爵还可以到政治犯那里去和他们交谈。)只是因为在名单上推库博维奇的姓名后面“漏填了有魔力的‘政治犯’这个字眼”(这是他的原话),他在乌斯特卡拉被“苦役督察官…当做普通刑事犯接待——态度祖鲁、骄横、放肆”不过,事后幸运地澄清了误会。
多么难以置信的时代!在那时候,混淆政治犯与刑事犯几乎等于犯罪!刑事犯到车站去需要列队,丢人现眼地被沿街押送。政治犯则可以乘轿式马车前往(奥里明斯基,一八九九)。政治犯不吃大锅饭,而是领伙食费,由小饭馆送饭。布尔什维克奥里明斯基连病号口粮也不愿意接受,他嫌太粗劣。因为一个看守员用“你”字称呼了奥里明斯基,看守长便对他表示歉意说;“我们这里政治犯很少见,看守员不懂得…”
布蒂尔卡里政治犯很少见!…不是做梦吗?那么他们在什么地方?何况那时候还没有卢宾卡,更没有列佛尔托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