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的椅子也是半软的。这多么使人愉快啊,如果他不开口向我提出什么指控,如果他不把那些陈糠烂谷子再捣腾出来。
不,他的声音一点不带敌意。他随便问问生活、感觉,对劳动营习惯吗?在杂役屋里还方便吗?不对,侦讯是不作兴这样开场的。(况且我在哪儿听到过这么美妙的音乐?…)
这时提出了一个很自然的问题,甚至是仅仅出于好奇心的问题:
“怎么样,您出了这些事,经历了这一切,仍然是一个苏维埃人吗?或者已经不是了?”
啊?你怎么回答?你们,后代们,这是你们不能理解的:现在我该怎么回答?正常的自由的人们,我听见了,听见了你们从一九九O年向我呼喊:“见他的鬼去吧!(也许后代们将不会这样骂骂咧咧了?我认为在俄国还会的!)他们把你关进监狱,割断你的喉咙,还要你仍然是他妈苏维埃人!”
真的,蹲过了三座监狱,见到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听到了瓢泼大雨似的来自国外的见闻,我哪能还是什么苏维埃人?在何时何地有什么苏维埃的东西能抵抗得住充足的信息?
如果我在监狱里受到的“再教育”已经达到了我受到的教育的程度,我一定会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不,见你妈的鬼去!我懒得跟你费脑子!让我干完活以后歇歇吧!”.
可是,我们都是在顺从听话中长大的,伙计们!如果在会上问:“有反对的吗?…请弃权的吗?…”手是怎么样也举不起来的。“我不是苏维埃人!”这句话,即使当了犯人,也说不出口哇!
“特别庭的决定里说,是反苏的,”我含含糊糊地说。
“特别庭,”他不带一丝敬意地挥了挥手。“但是您自己觉得怎么样呢?您仍然是个苏维埃人?或者已经变了,怀恨在心了?”
那个曲调轻轻地,如此清澈地萦回荡漾着,我们的重浊、粘糊、无聊的谈话与它那么不合拍。天哪,人的生活可以是多么清澈,多么美妙啊!但是由于权势者的自私,他们永远不会允许我们进入那个境界。是莫纽什科?——不是莫纽什科。是德沃夏克?——不是德沃夏克…滚开些,你这条恶狗,让我稍微听一会儿!
“我为什么会怀恨在心呢?”我惊异地说。(真的为什么?为了十封信才判了八年,一封信还不到一年。“怀恨在心”的罪名绝不能沾上.那可就有再来一次侦讯的味道了。)
“这么说,您是苏维埃人喽?”特派员严厉地,但也带着鼓励回’飞地叮问。
千万不要生硬地回答。千万不要把今天的我暴露出来。如果现在说你是反苏的,他马上会在营内立个新案,给你“铆上”新徒刑,便当得很。
“在灵魂深处,在内心,您认为自己是什么人?”
多叫人害怕:——冬天,暴风雪,押送去北极圈内。而我在这里已经安排得不错,睡觉的地方干燥、暖和,甚至有床单。在莫斯科我老婆能来探监,送牢饭…还要到哪儿去?为什么要去?如果能留下的话。说一声“苏维埃人”有什么可耻的?制度还是社会主义的嘛。
“我倒觉得自己…嗯,是…苏维埃的…”
“噢,苏维埃的!这就完全不同了!”行动特派员高兴了“现在我们可以像两个苏维埃人一样谈话。这么说,我和您有共同的理想,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只是房间不同),我们两个应当一致行动。您帮助我们,我们也帮助您…”
我感觉着我已经趴在地上了…耳边还是那个音乐…而他正接二连三地把一个个整齐的套环甩过来:我应当帮助他们了解情况。我可能成为某些谈话的偶然见证人。我应当把这些事报告他们…
这种事我可永远不会干。我内心冷静地知道这一点:是苏维埃的也罢,不是苏维埃的也罢,要我把政治性谈话报告给你们——休想!然而,要小心,小心,话要说得委婉,不露痕迹:
“这种事我…做不来,”我几乎带着遗憾的表情回答。